许多大画家到老后开始尝试像孩子一样去画画,寻找的大概就是这种灵气吧。 一张又一张看下去,林雪君渐渐如昨天阿木古楞看到那些画材般爱不释手。 将所有他画的中药材植物整理到一块儿,草原和生产队风光整理到一块,她工作时的写生画整理到一块儿,她欣喜地规划: “这些中草药写生可以集结成册,如果能再多画些,可以凑成一本《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大全》。要是能印刷发放到咱们公社各个生产队,大家对照着这些鲜活的彩色画,就都能自主采到草药了。” 之前跟公社的陈社长沟通工作时,对方曾提及整个公社认识大量中草药的人很少。 就算是认识草药的,许多也都只认识被摘下晾干后、炮制后,放在小匣子里的那个模样。草药一旦生长在大山和草原上,他们就只知道是花花草草,认不出是中药了。 更何况许多中草药用的是植物的根茎,大家看到生长在土地上的草和花,根本不知道它下面的根是重要药材。 林雪君捏着这一沓画卷,越想越激动。 有用,这太有用了。 她啧啧两声,又指着其他两沓: “我觉得你画得好生动啊,只有在这片草原上,在这个热火朝天的生产队里生活过,日日与这里的一切朝夕相处的人,才画得出来。 “这些画可以跟我的稿件一起邮寄给报社吗?或许能作为我的稿件的插图一起刊登呢。 “哎呀,可是我们没有影印设备,你这个画万一在邮寄的时候被丢包怎么办?” 这个时代的邮寄系统是很落后的,邮寄十次东西丢上两三次的情况常有发生。 画得这么好,就这么一份原稿,又不像她的稿件是有草稿原件的,万一丢掉就太可惜了。 她捏着稿件嘀嘀咕咕,又希望阿木古楞这么好的画能登报给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知道有一个叫阿木古楞的孩子从没学过画,却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观察美的拥有艺术感的大脑,和灵巧的手。 但又怕画作会丢失…… 左右为难间,忽然发现自己开始看画以来,十几分钟了,阿木古楞一声未吭。 她恍然抬头,看看手里的画,又看看双眼赤红的阿木古楞,惊讶低呼: “你不会一夜没睡,一直在画画吧?” 阿木古楞脸上尽是熬通宵后才有的木怔,眼下挂着一点点青色,双眼里全是血丝。 可他望着林雪君时,眼神是火热的。 他面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唇角挂着笑。 在林雪君看画时,他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太好了,他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惊喜表情,也记住了她每一个欣赏赞叹的神色。 他嗓子因为熬夜而有些干涩,声音滞滞地问:“我画得好吗?” “当然!我太喜欢了。”林雪君如获至宝地抚摸画上的线条,“还特别有意义。” 现在国内识字通文的人都不多,能画画的人更少。 那些报业要是能碰到一个好画师是很珍惜的,像人民日报上那些先进劳动者的感人事迹都是有配图的,多是画师亲自去炼钢厂等劳动场所采风后画出来的作品。 可是画师数量有限,毕竟做不到每一个地方都去采风,更不可能做到每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场面都恰巧在现场看过,许多就只能靠想象和二次创作了。 而像阿木古楞这样每天都在‘实地采风’,每一幅画都是现场观摩过后创作出来的真实的、有情感的画作,这多不容易啊。 直观的画面有时候比文字更动人,每天都泡在人民群众之中、艰苦的边疆生产环境里的画师的画作,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都给你。”阿木古楞手攥着木门边柱,眨眼简单湿润下干涩的眼睛后,仍望着她。 “什么?”林雪君再次将目光从手里的画作挪到他面上。 “都给你。”他干咽一口,到这时才忽然觉得又饿又渴,“邮给报社也行,做什么用都行,都给你。” 说罢,他松开门柱,见林雪君只惊讶地看着自己,他想要说什么,又有些局促紧张。 张了张嘴,他再次重复了一句“都给你”,便忽地转身跑了—— 他原本跑向自己的小毡包,跑了一段路,又乍然转向,改奔向大食堂。 林雪君望着阿木古楞正长个子、像门框一样变宽变长却愈发嶙峋的背影快速地飘远。 几息后,她收回追送的目光,低头望了会儿手里的画作,转身用脚踢上院门,匆匆冲回瓦屋。 坐到桌边,将画作铺平整,从抽屉里掏出信纸和钢笔,她踟蹰几息,终于伏案奋笔疾书起来。 初夏的暖风吹过,万树忽一夜盛绿。
第90章 剪羊毛节【2合1】 嗅了嗅自己的手,仿佛已有余香。 回到瓦屋, 林雪君翻出了录用她稿件的各种单位的信件。 这次孟天霞去场部时也去邮局取回了所有第七生产队的邮件邮包,其中林雪君的邮件有3个,一个来自北京青年报, 一个来自阿尔山公社广播站, 一个来自呼和浩特日报,都是转载录用通知和充做稿费的书籍、邮票、信纸、本子等物。 林雪君将这三家跟之前的单位放在一起筛选,其中广播站不具备出版资质,排除掉。 报业和出版社则一一被翻出,特别小的报业可能不具备出版等能力, 排除掉。 主要整理出大城市有能力的报业, 又挑出回执和‘稿费’特别丰厚、展现了其单位对自己文章高度重视的报业。 林雪君模仿着前身的字迹, 比对着孟天霞帮她从场部买回来的字典, 一笔一划地给这些报社写信。 她描述了自己希望能将草药野外识别图鉴彩色画及其中草药属性、用途编纂成册的想法, 并认真阐述了生活在草原、兴安岭山区的社员们一旦拥有这样一本图册,将给生活和生产带来多大益处。 上午的阳光斜斜射进来, 旧玻璃上擦不净的赃污在她肩膀、发顶投下几点斑驳阴影。 同样的信件,她写了四份,并各取出一张阿木古楞画的植物图册, 配上自己对这味草药的描述文字, 同衣秀玉帮她誊抄的文章稿件一起放进信封。 四张植物画、四张草药描述卡,四份文稿, 四封图书策划方案信件,一一放入四个邮寄给大报社的信封。 整理好这部分后,她又挑出阿木古楞画的一些人物、事件和风景写生,与恰巧同其匹配的文章稿件放在一起收入投稿信封中, 并附上一封小信:希望报社如果能刊载自己的文稿, 一并也登印阿木古楞充满灵气的配图。如果不能录用配图的话, 希望报社能将随信附上的画邮回给她。 并在稿件里放入一张3分邮票,这是她自己支付的回寄邮票。 一份一份地认真整理好,她准备托孟天霞帮忙邮寄的信件变多了,也变厚了。 剩下的画作,林雪君找了个铁盒子,仔仔细细地封好后放在存放各种东西的抽屉里。 都留着,回头她再写几篇文章配阿木古楞多出来的写生稿件。 以后阿木古楞画的草药图,全慢慢积攒起来,等有报社出版社愿意出中草药图鉴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林雪君做完这一切,觉得像是在为自己谋划一样,兴奋又充满期待。 阿木古楞的画她肯定是不能要的,但帮这孩子收好并替他投稿还是可以的。 这让她想起自己初中时候,语文老师帮她邮寄稿件给青年杂志,那是她热爱创作这件事,在社会层面上的起点。 她的老师曾经帮她的爱好插翅膀,如今她也将这份善意的玫瑰转交他人。 嗅了嗅自己的手,仿佛已有余香。 … 再次走出瓦屋时,衣秀玉和孟天霞已经吃过早饭回来,因为没见到她去大食堂,她们替她打好了早饭。 林雪君就坐在碎石铺就的干净小院里,晒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喝下稠呼呼的碴子粥和肉很少野菜很多的大包子。 小崽子们全叽叽嘎嘎地围在她四周,狂欢一样地跑来跑去停不下来,偶尔还会有只小鸡踩着她脚面扑腾着跑走。小动物们玩耍时快活地满地打滚,尽情享受它们小小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沃勒就伏在林雪君脚边,抱着一根野猪大腿骨棒啃着磨牙,对在它四周奔来跑去的小东西不屑一顾。 它之前追咬小母猪曾被林雪君教训过,只要它朝小动物呲牙,就会被揍,要想在牧场长久地待下去,它必须学会对牧民们养的动物视而不见。 渐渐的,在林雪君持续的反馈训练中,沃勒学会了不理小鸡小鸭们。 狼天生就有社群意识,它大概觉得这些小东西是它的‘狼王’林雪君圈养的食物,只有她吃的时候,它才能跟着蹭点。现在她不吃,它自然也不能先动嘴。 沃勒少数时候通过玩耍、与糖豆或驻地的其他大狗追逐咬闹来训练捕猎,更多时候都窝在林雪君附近磨牙或睡觉,以此保存体力和精力。 糖豆就不太一样了,它从来没想过要咬这些小动物,它更爱吃熟食,基本上也只吃林雪君放在它的小食盆里的食物。 但它牧羊的血脉随着成长在渐渐觉醒,喜欢奔跑、热爱玩耍。如今院子里多了些比它更小的小动物,它终于能追着这些东西训练自己聚拢牲畜、驱赶牲畜的技能了。 小鸡小鸭小猪总是很听糖豆的话,每每被牧,都会乖顺地成群回窝。 可两只小鹅就不那么听话了,它们瞳孔看到的物体是缩小的,在它们眼中,世界万物都是缩小版。 小边牧哪怕还没长大,也比它们大许多,可在它们看来,这小狗完全不足为惧。 所以它们总是很叛逆,每次糖豆追它们,汪汪叫着驱赶它们,它们都会转回头去扑扇着小翅膀与糖豆打架,搞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羽毛乱飘。 林雪君吃过早饭,立即拎着小布兜,弯腰将院子里掉落的狗毛、鸭毛、鹅毛、鸡毛都收起来。在这个棉花不那么容易买到,商店又没有羽绒服卖的时代,这些动物羽毛、绒毛都成了珍贵的好东西。 如果人类不及时将这些宝贵资源捡起来收藏,就会被小鸟们叼走做窝了。 早上林雪君把阴干的药材收进小抽屉里装好,准备带着衣秀玉上山去采草药的时候,大队长过来通知她后天出发去他们生产队的6号草场给羊和骆驼退毛。 这次拖拉机车队还带回了新买的4把手动剃毛推子,全是给数量扩张的羊剃毛用的。 整个第七生产队的草场为了区分具体地点,每一块都用数字做了划分,6号草场是距离驻地最近的春牧场。奥都他们转场春牧场时带着刚生产没多久的母羊和新生的小羊羔们,就是选的6号草场作为春牧场的第一站。 这个地点算是个居中据点,距离冬驻地和其他牧民游牧扎包的地点都不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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