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过了会儿,霍文溪说:“苏何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苏何被捕后,霍文溪曾经去过地下监狱探视,她身穿红色监狱服,所有异能者都失去异能,苏何也不例外,但人们还是惧怕她。 所以和创造她的研究所逻辑一致,为她打上红色标志,让其他人看到知道紧急避让。 霍文溪乘坐电梯进入地下,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她还未接近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哒—— 那是打响指的声音,具有某种节奏,如此欢快而热闹。 霍文溪跟随着响指声找到了苏何,看到的一抹鲜艳到极致的红色,苏何坐在透明玻璃后,双手双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她被关押的房间只有两米,几乎没有什么挪动的空间,但她没有挪动的必要。 据他们观察,苏何被捕后只做一件事,就是打响指,人们最初以为她在试验自己异能什么时候恢复,又或者是疯了,后来人们得出一个听上去有些荒谬的结论。 她在玩。 那对于苏何来说像是某种娱乐,是寂静的地下发出唯一的响声,她会用响指来演奏欢快的舞曲。 所以霍文溪必须要来见她,她们真正意义上见面就是在那一次。 苏何的头发长长了,原本利落的短发到肩膀,遮住她的眼睛,她手肘撑着膝盖,听到动静后抬起头,发出哒哒哒的响指声。 她看到霍文溪的第一反应是笑,笑得很夸张,甚至有点挑衅。 苏何如果不是异能者,她出生在和平的世界也绝对是个反社会分子,她天生自带毁灭的气质,仿佛燃起的一把火焰,到现在都不曾停止。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必将毁灭所接触的一切。 响指的节奏很欢快,让气氛显得很滑稽。 “你为什么不杀我?”苏何问。 霍文溪坐在她对面,两人只隔着一扇玻璃,她静静地看了苏何一会儿,然后点起一根细长的烟。 苏何:“我以为你戒烟了。” 霍文溪有形象要求,她不公开抽烟,平时秦云负责看着她,霍文溪回答:“在这儿没人发现。” 很讽刺,公开露面时霍文溪都在扮演一个角色,面对苏何反而能放松。 苏何耸了下肩,不知道这是不是霍文溪的策略。 “你这么关注我?”霍文溪问。 “没办法,你们在给我播放新闻,新闻上都是你。”苏何抬眉示意,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小电视,循环播放新闻,无法换台,只能接收。 那是苏何接触外界唯一的窗口,所以她被迫知道了很多信息,比如小电视台报道的霍文溪戒烟的消息。 “说实话,你们跟过家家没什么区别。”苏何说。 苏何太明白人类的底色了,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污染,在苏何看来只存在于纸面上,根本无法落实。 她对于祝宁的选择有点失望,祝宁竟然换来一个这样脆弱的结局,指向的终点甚至是绝望。 苏何:“你不会觉得,让我活着是在惩罚我吧?” 很老土的一套,让她亲眼看着世界没有被毁灭,而是一步步走向重建。 但苏何杀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她还活着,这很难说是一种惩罚。 “没有什么惩罚效果。”苏何歪了下脖子,镣铐让她有点不舒服了。 活着是为了惩罚这句话,只要被惩罚者无所谓,那就无法构成。 霍文溪只是囚禁了她的自由,没有处刑没有虐待,苏何唯一需要面对的是孤独,但武器不懂得孤独的痛苦。 霍文溪吐出一口烟雾,情绪毫无波动,知道苏何是故意在激怒她。 相比较苏何的激将法,霍文溪更好奇她为什么激怒自己,是好玩吗?还是想让霍文溪处死她? 霍文溪:“不,你是我给新世界设置的保险丝。” “保险丝?”苏何问。 “嗯,保险丝。”霍文溪像是陷入回忆里,“我答应祝宁会创造出一个新世界,一旦重蹈覆辙,污染就会重新出现,你的异能也是。” 霍文溪的目光停在苏何的右手上,“到时候你的响指会摧毁这间监狱,你可以轻易毁灭我创造的一切。” 苏何的响指突然停下,像是小丑在唱滑稽的歌突然被打断。 霍文溪身体向前倾,“所以你是新世界的保险丝,一旦熔断就完蛋了,为了不完蛋只能倾尽所有不去触碰,你的存在就是威慑,威慑所有人不要犯错,比我费尽口舌演讲多少次都效。” 苏何的脸色沉下来,笑容消失,霍文溪的身体越来越向前,好像在施加无形的压迫。 “我在物化你。”霍文溪做了总结。 霍文溪在创造一个不会物化他人的世界,但她要物化苏何,苏何作为一把枪诞生,要作为一根保险丝死去。 苏何的右手拳头捏紧,镣铐因为用力而紧绷,霍文溪感知到她的身体很紧张,那是个进攻的前奏,也证明霍文溪把她惹恼了。 霍文溪在等待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很想看到苏何丧失理智,那对她来说是一种隐秘的报复。 啪啪啪—— 但苏何握紧的拳头张开,咬紧的后槽牙松懈,作为毁灭者,苏何拥有绝佳的控制力,精准到每一块微小的肌肉。 拳头变成了鼓掌,苏何最初的节奏很机械,后来越来越快,“这次我承认惩罚有效。” 霍文溪有点失望,这听起来不像是夸奖而像是讽刺。 苏何是复苏会的首领,她曾是个杰出的军人,她经过严苛的受训和筛选才走到今天。 到现在为止,苏何都没有认输,真是个让人很棘手的敌人。 霍文溪说的保险丝理论不是单纯吓唬她,苏何必须存在,那对于所有知情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威慑。 美好的理论不会驱使人类进步,但对于恐惧一定会。 要么创造乌托邦,要么把世界让给苏何。 她曾以为这件事对苏何有惩罚效果,霍文溪想让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罪犯付出代价,但苏何似乎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霍文溪抽完一根烟,站起身准备离去,苏何突然叫住她,“你要走了?” 霍文溪懒得看她,苏何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霍文溪以为苏何又在耍什么把戏,苏何倒是提出了一个很认真的问题:“她为什么不杀我?” 苏何没有霍文溪看上去那么自如,她不知道下次霍文溪什么时候还会来探监,所以必须抓住仅有的机会。 “我想了很久,所有的事我都明白,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苏何问:“祝宁杀我只是顺手,为什么有机会却不动手?我明明告诉她,怎么正确地杀了我。” 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任何一个审判庭都会判处她死刑。 那天黑色粘液吞噬一切,在祝宁获得神的力量,就如苏何所说吞噬全世界时,苏何以为会迎来自身的灭亡。 她颤抖着拥抱黑暗,黑色潮水越近她心跳就越快。 死亡。 苏何接近那两个字,心中恐惧和兴奋交织,活了那么久她只为了那一刻而活着。 她渴望死亡,但黑色粘液只是淹没她,略过她,跟所有人一样。 在潮水般的黑色粘液消失后,苏何仰望着那轮新生的太阳有些不解。 心中总是盘旋着同一个疑问,为什么祝宁不杀她? 祝宁本人已经死了,苏何只能询问霍文溪,霍文溪是最了解祝宁的人。 霍文溪:“因为祝宁不在乎你。” 苏何愣了,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霍文溪对她的惩罚和报复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沉重,好像一把悬空已久的刀落下。 苏何目空一切,只把成为新世界的祝宁当做匹配的对手,她把三号机逼到精神崩溃,她享受着祝宁的挣扎,她为祝宁讲述新世界的真相,为她提供新的道路。 但她不在乎。 苏何和一只蝼蚁毫无区别,那就是祝宁最后要告诉她的。 …… “到了。”秦云把车停下。 活动现场已经准备完毕,台下来了很多记者和民众,新联邦国旗在雨中飞舞,那天有点小雨,人们穿着雨衣挤在一起,显得既孤独又热闹。 霍文溪出现后,人群沸腾起来,有点吹口哨鼓掌,有人在大叫霍文溪的名字。 讲台上有两顶用来照明和打光的大灯,灯光刺目,像是那天人们第一次看到的太阳,迎面朝讲台走去时总忍不住眯眼。 霍文溪从苏何的回忆中回过神,她告诉苏何的答案没有错,因为那个时候的祝宁根本不在乎苏何,她同样也不在乎世界是否毁灭。 但不在乎的祝宁却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跟霍文溪打个赌。 为什么选择拯救世界? “因为我对人类抱有期待。”祝宁曾在清洁中心连环审问下说出这句话,那时的二代祝宁刚从垃圾场苏醒没多久,整个人还很“崭新”,带着蓬勃的朝气,肆意又张扬,还有一股浓浓的中二病。 她坚信自己可以改变世界,也相信人类会越来越好,因为是运动员出身,她内心深处永远都有最纯粹的竞技体育精神。 可以说祝宁终其一生没有逃脱底层程序的设置,也可以说那就是她真正的底色,所以才有一代,二代,三代祝宁。 霍文溪很想问,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寻找到世界真相后,你还相信这句话吗? 但祝宁已经无法回答了,于是这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好像永远也不会变好,好像永远都会滑向那个最烂的结局。 但在这时,总要有人向前走一步,尝试着打破糟糕的诅咒,祝宁已经先走了。 霍文溪调整了表情,灯光刺目到只能看到两个巨大的光圈,一切都被模糊,观众被抽离扭曲,像是一副逐渐融化的油画,这让霍文溪产生了片刻错觉,这不是通往演讲台的路,而是通往那个不确定的未来。 霍文溪别无选择,只能朝它走去,哪怕那是绝望也要向前,因为祝宁在前面等她。 【第三卷·世界尽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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