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将领,有时候不能光想着战场,也要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 远山侯眉心拢起,面色有些犹豫。 院中暴雨如注,倾盆大雨哗啦啦响,凉风裹着湿气轻轻吹到檐下。 火炉上的铜锅子咕噜噜翻滚着,红的肉、黑的木耳、绿的菜叶子在滚水中沉浮。 两位副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远山侯大手微动,端起一旁的酒碗仰头饮尽,深吸一口气,“那就赌一把!我相信陛下。” 陛下不是那种拿臣子挡刀,自己独占便宜的人。 副将们欲言又止,最终举起酒碗与远山侯撞了一下。 与君同行! …… 目前朝堂百官的情绪还在消化中,身为成年人,又是官绅阶级,肯定不能像一般百姓那样发疯或者碎嘴,只能关上门自己发疯,上朝时仍然要保持体面。 毕竟现下陛下他……她是女子了,若是传出满朝文武不尊皇帝的传言,不仅是大不敬,还是没有道德。 让他们欣慰的事,陛下顾念他们的感受,即使公布了身份,还是男装装扮,没有穿着宫装上朝。 除了声音清脆了些,模样与之前没有区别。 只是日子久了,就有一些朝臣心里有了侥幸——陛下是不是骗他们的。 说不定此事就是陛下与先帝联合在一起骗他们的,是为了吸引某些势力异动。 霍瑾瑜听到朝中的这些风向后,当即挑了挑眉。 她没换衣服,是因为针线局还需要一段时间制作新的龙袍,就是加班加点,还要再等一个月。 再说她对于女装也没有什么执念,男装女装对她没有什么差别。 “看来还不死心啊!”霍瑾瑜叹息,“居然学会自欺欺人了。” 韩植笑道:“陛下管他们作甚,您已经告诉他们真实身份,他们不死心,是他们的缘由。” 霍瑾瑜拿起折子,见是鸿胪寺卿上奏的,随口问道:“现下京中还有多少外邦使者?” “琉球、暹罗、爪哇、文莱、真腊还在京城,除了这些,新疆的诸多使者也没有离去。”韩植轻声道。 这些使者现下留在京城,大多是因为国内没事,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想要多享受一段时间,二者,正巧赶上了陛下的这波热闹。 霍瑾瑜:“只要他们不捣乱,想要留多久就留多久。” 鸿胪寺卿的折子是请求给鸿胪寺多播点修缮经费。 身为翰林学士出身的鸿胪寺卿将鸿胪寺凄惨破败的模样说的入木三分,看得人心头发酸,若不是她前几天去看过,还以为他写的不是衙门,是什么破屋废舍。 霍瑾瑜扬了扬眉梢,允许了,不过将经费降了一下,没有给那么多。 说来京中各部衙门,除了成立不久的税务部,其他衙门似乎好多年都没有修缮了。 鸿胪寺卿敢上奏,也是因为鸿胪寺这段时间比较热闹,外邦使臣有时候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给鸿胪寺的花花草草造成了不少伤害。 霍瑾瑜想了想,决定给各部都批一笔修缮银子,这笔银子从内帑出,算是宽慰一下这段时间各部官员受惊的心。 听到消息的朝廷官员们有些惶恐,等见到了宫中送来的一箱箱雪白银币,心中欣喜,陛下还是在乎他们这些臣子的。 就连一向被称呼清水衙门、穷得叮当响的翰林院也得了一笔修缮经费。 虽说这笔钱是用于衙门修缮的,并不是给大家的赏金,但是让大家蹭几顿肉还是允许的,对于这种事,霍瑾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月中旬,远山侯再次带兵攻下谅山,这次速度很快,一路上几乎没遇到抵抗。 远山侯的军队这边才开拔进入谅山,谅山的守将直接带兵撤退,连山脚都不敢待。 不止谅山守将,就是谅山南面平原守将也都撤出了要塞,往王城方向撤退。 经过前两次,他们算是认清楚,面对面朝军队,他们是螳臂当车。 远山侯几乎是一路无阻的过了谅山,头一次觉得谅山的蛇好多。 他带着人一直到了山脚下,都没有见到抵抗军,顿时沉默了。 不止他,就连随行将领都一头黑线。 这是彻底不打算与他们玩了。 “侯爷,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干脆趁势攻入王城,为陛下拿下安南。”一名随行将领跃跃欲试道。 其他人也有些意动。 妈的!肉都送到嘴边,再不张嘴,简直不是人! “是啊,将军,反正咱们的辎重也轻便,今日天气又好,老天爷都在帮忙啊!” “侯爷,咱们先往前走个一二百里,看看情况,若是情况不对,再撤回也行。” “侯爷,咱们在安南快耗半年了,不拿下点成绩,京城那边不好交代。” …… 骑在马上的远山侯眺望不远处的楼寨,扬手止住身边人的声音,目光微凝,高声道:“回去!” 众人:…… 远山侯见状,目光凛冽,重复了一遍,“回去!” 众人无奈,各部将行动起来,开始指挥大军往会撤退。 众将领仰头望着身后的谅山,心中吐槽,他们这一波纯粹是来爬山的。 原先谅山山势险峻,地势复杂,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顾,硬是弄出一条康庄大路来。 …… 安南这边的将士见景朝军队果然过了谅山又走了,虽然仍然不解,不过都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声。 将领也被手下恭维声包围,兴奋地如同喝大了一般。 安南其他地方的驻军也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前脚庆祝,后脚相互之间又开始打起来。 胡氏父子和四陈之间又陷入了不知道第几次争斗中,王城的地面再次被血染红。 …… 远山侯三打谅山回撤的消息传到京城,果然还是受到御史的弹劾,无非还是老生常谈那几样,浪费军费、打仗如同儿戏、怀疑接受了安南的贿赂…… 金銮殿上,霍瑾瑜听完御史慷慨激昂的控诉,神色淡然,“卿的担忧和说法,朕理解,远山侯所行皆已上奏朕,在朕的允许之内。” 兵部尚书见状,走出行列,“孟御史,此次说远山侯三打谅山,不如说三过谅山,此次战役沿途并未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安南守军在知道远山侯他们行动时,就慌忙撤出谅山了,所以除了十五名中了蛇毒身亡的士兵,此次行军几乎没有损失。” 孟御史不解,“臣虽然不通兵事,但是也对安南了解一些,谅山是安南对我朝的屏障,自古以来就有‘下谅山而越王降’的传言,为何一连三次都回了。” 兵部尚书叹息,果然是书呆子,他刚刚都说那么清楚了,想到此,他看了看高座上的霍瑾瑜,向她躬身道:“陛下,就由臣给孟御史和众同僚解释吧。” 孟御史:“……聆听高见。” “孟御史,根据相关战报,远山侯他们这三次攻下谅山的速度越来也快,此次更是直接无人抵抗,下次若是再攻,大人以为安南还会抵抗吗?”兵部尚书问道。 殿中其他人心中摇头。 孟御史听明白了,也摇了摇头。 不过他还有不解,“敢问吴尚书,远山侯的策略微臣明白,但是可否给个具体时间,要持续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这?”兵部尚书面色迟疑,望了望霍瑾瑜,不知道要不要将陛下的目的说出来。 霍瑾瑜开口道:“战局变化多端,谁也说不准,孟御史莫要打听了,若是众卿觉得远山侯在云南无所事事,最近云南各地的土司情绪有些浮躁,正好让远山侯帮忙疏通一些。” 百官:…… 陛下这话让他们怀疑,陛下一直让远山侯大军驻守云南,就是为了收拾当地土司。 霍瑾瑜见大家面色纠结,唇角一勾,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朕给众卿说个小故事,从前有一幼童牧羊,觉得无聊,大声喊‘狼来了!’、‘狼来了!’,大人们连忙出来驱狼,没看到狼,将幼童骂了一顿,过了几日,幼童又觉得无聊,就又喊‘狼来了’,大人们再次出来赶狼,没看到狼,把幼童骂了一顿,愤愤离开。” 众人认真听着,品味出陛下故事里的意思了。 这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样。 霍瑾瑜意味深长道:“众卿,你们觉得第三次幼童再喊,大人们还会出来吗?” 众人没有吱声。 霍瑾瑜继续道:“第三次,狼真的来了,幼童叫破了嗓子,也没有喊来大人,最后他的羊都被吃了。故事无聊些,还请众卿见谅。” 兵部尚书:“陛下的警醒,老臣是醍醐灌顶。” 霍瑾瑜笑了笑,“达不到这个高度,都是依托人性而已,骗多了人,也就失去信任了。朕期待远山侯第四次再游谅山。” 当然她不希望远山侯掉以轻心,被现在的局势迷惑,一不小心栽跟头。 对于那片地,她虽然觊觎,但是不想景朝被拖入安南战事沼泽。 如果攻下安南,被当地人敌视,反复叛乱,不如先让他们自己将当地打散、打废,她再收拾残局。 众臣也笑了。 …… 十月下旬,康王进京看病,霍瑾瑜让宣王出城迎接一番。 陛下公布身份后,康王身为先帝亲子,此时进京说是养病,其实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是表明姿态了。 城郊官道,康王下了马车,宣王见他虽然脸色虚浮,带着苍白,身材虽然略胖,但是身形高大,看着很有气势。 “多年不见,怎么胖这么多,现在有我跑得快吗?”宣王上下打量道。 康王也不客气,“反正我现在无论是站着、躺着都比你高。” 旁边护送康王的霍卓旭扭头忍笑。 宣王嘴角抽抽,“我是看出来,这肉光长脸上了。” 双方打完招呼后,康王上了宣王的马车。 进城的时候,看着街道两边的风景,感慨道:“京城的变化太大了,都说江南繁华,和京城一比,我那地方都快成穷山僻壤了。” 宣王白了他一眼,“你若是想留,陛下也不拦着,昭王都能留在京城,你也可以。” “我以前可没有惹过你。”康王不接这个话茬,“说起来,你给我透个准话,陛下真是女子?父皇也知道?” 宣王再次给了他一个死鱼眼,“母后何曾有事瞒过父皇,再说父皇不是通过陛下的名字告诉咱们了吗?” 康王仔细揣摩了兄弟姐妹的名字,得出规律,叹息道:“我真是服了父皇,居然将满朝文武都耍了一遍。” “撇除陛下女子身份,你觉得还有谁会比她干的更好吗?”宣王掀起车帘,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熙攘人群脸上的勃勃生机都映入眼帘。 康王顿了一下,叹笑道:“你针对我作甚,我对陛下从来都是信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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