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正使鄂齐尔黑着脸下了马车。 一旁的远山侯从马上一跃而下,率先走到宋致跟前,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老弟,原来是你来接我们啊!” “侯爷好久不见!”宋致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拨下了远山侯的大掌,同时活动了一下被震麻的肩膀。 “哈哈哈!是好好久不见。”远山侯笑了两声,还想继续叙旧,反应过来地方不对,连忙后退一步,指了指鄂齐尔,“宋大人,本侯奉命护送鞑靼使臣进京,之后就交给你了。” “好说,好说。”宋致拱了拱手。 “哼!这就是景朝的待客之道吗?”鄂齐尔眼睛微斜,两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宋致,“你们中原没人了,居然让个小白脸接待我。” 宋致:…… 他都四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得到“小白脸”的称呼。 远山侯闻言,怒声道:“使者慎言,宋大人虽然年轻时是小白脸,但是现在可不是,你不能睁眼说瞎话。” 鄂齐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讥笑,“我看宋大人现在也长得也不错,若是在草原,恐怕能迷了不少草原女子投怀送抱,不如宋大人给我回草原吧,美人、美酒随你挑。” “……”宋致面上笑容不变,“在下适应不了草原的风霜,不过为了表达歉意,使者大人可以留在景朝,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哼!心思歹毒,我此生都不会留在中原,当然除非一种情况例外。”说话时,鄂齐尔垂涎地看着四周的景色。 他们鞑靼历代可汗毕生的愿望,就是铁骑能踏遍中原,之前有人做到过,可惜又被中原人赶回去了,既然能成功一次,那么就有第二次成功的可能。 宋致假装没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请鄂齐尔上了他们准备的马车。 从郊区到会同馆的各个路口都设了彩棚,沿途戒严,鄂齐尔看着沿途街道两旁的店铺,各式各样的招牌旗帜一个挨着一个,多的好似鱼鳞一般,道路要比他们王庭最宽阔的路还要宽两倍,听说这还不是京城最宽的街道,最宽的街道直接能赛马。 而这一切不过是在十几年发展起来的,要知道他们的王朝才建立不久,这个都城也是近十年才建造的,消耗的人力、物力都能看出对方的实力。 想到此,鄂齐尔神色凝重。 他虽然讨厌景朝人,可也不是没有脑子,若是任由景朝继续发展下去,不知道他们鞑靼还有没有机会策马入中原。 坐在他对面的宋致打量鄂齐尔。 这位鞑靼使者今年二十四,不过大概草原风霜催人老,看相貌比他都要老。 据他所知,鄂齐尔是鞑靼王子阿鲁台的属下,现任鞑靼可汗孟古对阿鲁台这个儿子一直十分宠爱,楚王陈飞昊前段时间传回来一个消息,说鞑靼可汗病重,怕是挨不过这个冬日,阿鲁台也不是占据绝对优势,所以鞑靼王庭暗潮涌动。 此时鞑靼反而派使臣来京城,是要求和,还是要求其他的? 将鞑靼使臣送到会同馆后,宋致和远山侯一起入了宫。 乾清宫内,宋致和远山侯一起向霍瑾瑜行了礼,“参见陛下!” 霍瑾瑜:“远山侯、宋卿请起!” 远山侯抱拳道:“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已经将鞑靼使团平安送到。” “远山侯辛苦了。”霍瑾瑜听到“安全”两字时,想起远山侯上的折子,还是经不住发笑。 宋致接下来也进行了汇报。 听完后,霍瑾瑜若有所思道:“你们说,鞑靼使者现下到底着不着急?此次进京是因为什么事?” 远山侯闻言,大手挠了挠头,“应该不急吧,水土不服那么久,都没见他们发太大的火。” 霍瑾瑜:“……有道理。” 宋致:…… 听远山侯这语气,似乎“水土不服”一事有猫腻。 霍瑾瑜看向宋致:“宋卿,鞑靼使者既然已经进京,朕给他们三日休养生息,他们这段时间就由你作陪,若是觉得有了难处,可以向远山侯请教经验。” 远山侯一听,龇起大白牙,将胸甲拍的“啪啪”作响,“陛下,您就放心吧。” 宋致嘴角微抽,总觉得陛下说这话时,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夹在里头。 远山侯离开前,霍瑾瑜赏了不少东西,算是嘉奖他这一路上的辛苦。 …… 夜晚,残月入弓,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夜空。 紫禁城观星台此时亮着灯,金吾卫面色严肃地守在楼下,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高楼回廊中,霍瑾瑜手持一柄精致的铜制长筒,透过它能看到远处躺在屋檐上晒月光的野猫。 “舅舅看看,这东西如何?”霍瑾瑜素白的手递到转角阴影处。 阴影处走出一名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面容冷峻,见到此人的第一面,最让人深刻的就是他右眼的金眼罩。 “多谢陛下。”邓盟接过望远镜,学着霍瑾瑜的样子,往远处望去。 看到结果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又将望远镜放到左眼上看了看,面色惊叹。 “此乃望远镜,舅舅也可以唤它千里眼,用它能看到很远处的东西,不过白日时,不能用它看太阳,容易灼伤眼睛。”霍瑾瑜解释道。 “千里眼?望远镜?”邓盟仔细观察了,发现长筒的另外一端嵌着一个水晶镜,顿时了然名字的来历。 霍瑾瑜:“此物不易,还请舅舅小心用。” 制作望远镜的镜片不是普通的玻璃,对通透性和薄厚都有严格的要求,可以说为了制出这一个达到要求的望远镜,平均要失败一百多次,良品率太低。 只能说等到做的多了,才能磨练出经验来。 邓盟小心地摸了摸筒身,然后将望远镜放到一旁的锦盒中。 霍瑾瑜:“不止小舅舅有,毅王、楚王他们那里也有,父皇为了收拾鞑靼,准备了好多年,虽然他走了,我要继承他的意志,既然鞑靼可汗多半逃不过这个冬日,恰好就是咱们的时机,还请舅舅回去做好准备,朕不动则以,若动,则是要以雷霆之势将鞑靼一举拿下。” 鞑靼那边以为她才登基不敢动手,可是时机到了,准备妥当了,再不动手,就是自己的无能了。 “臣遵旨!”邓盟两手抱拳,沉声道。 说完也不做停留,向霍瑾瑜行了一礼,然后快步离开了。 霍瑾瑜听着对方离去的脚步声,仰头看着夜空的残弓,眼睛微眯,素手扬起,以手作箭,手中虚影似乎化作箭射了出去,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将会砸在鞑靼的王庭。 …… 这三日,鞑靼使团的日子可谓是过得胆战心惊。 入住的第一天,膳房准备了十分鲜辣的铜火锅,连蘸料的碟子也都是辣椒,对于嗜辣的人来说,这样的膳食当然是好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不适应,最后好多人被辣的嘴巴肿成辣椒,有的人因为腹泻都虚脱了,那群中原人又开了一堆苦死人的药,单单沾一下舌尖,都要将人苦麻了。 然后次日没等他们修养好,一名东夷女人牵着孩子说是来认亲,让小孩叫鄂齐尔哥哥。 这一出戏就让大家想起多年前,鄂齐尔的父亲阿布赖出使景朝闹出的动静。 大家没想到这出戏还有头有尾。 鄂齐尔当时脸都绿了,眼看着抽出刀就要将东夷女人砍了,宋致出来主持大局,拦住了他。 后来在鸿胪寺卿宋致的调解下,鄂齐尔不仅给自己亲爹认回一个儿子,而且还要掏钱给抚养费。 鄂齐尔拿官府的契约书,气的全身直抖,“宋大人真是巧言令色。” 宋致笑的满脸和煦:“本官这是为大人着想,再说对方证明确实和令尊有关系,大人若是将他们杀了,对您的名声不好,人人都以为你为了家族财产,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一旦人死了,事情也就定死了。” 鄂齐尔目光阴沉,“宋大人以后睡觉可要睁着一只眼。” “多谢使者提醒。”宋致淡笑道。 当天下午,此事就传遍了京城。 之前阿布赖在应天遭遇袭击的事情,也被大家扒了出来。 霍瑾瑜没想到宋致还能继续续写这故事,有些惋惜阿布赖死的太早,不知道他听到这事,会不会气活了。 …… 三日后,霍瑾瑜在太和殿宣召鞑靼使臣。 鄂齐尔带着副使向霍瑾瑜行了礼,“鄙人代表孟古可汗向陛下祝贺,恭祝陛下登上宝座,陛下万岁万万岁。” 景朝的新皇帝今年才十四岁,看着长得挺好看的,就不知道学到了景元帝几成手段。 “鞑靼使者免礼。”霍瑾瑜沉声道。 鄂齐尔起身,而后又向霍瑾瑜送上了鞑靼准备的国礼,是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金刀。 霍瑾瑜拿起金刀,用力拔开,刀身闪过一丝寒芒,她的面容清晰地印在刀身上,“好刀!” 霍瑾瑜的赞赏让鄂齐尔十分受用,“多谢陛下夸奖,此刀乃是鞑靼王庭最好的锻造师父打造的,历时半年才铸成,剔骨如切。” “多谢老姐夫的心意,朕受用了。”霍瑾瑜示意内侍将东西收起来。 “……”鄂齐尔嘴角微抽。 殿内一些大臣也是表情怪异,低头忍笑。 “对了,说来朕的老姐夫最近身子怎么样?草原苦寒,他毕竟年纪大了。”霍瑾瑜面露关心道。 鄂齐尔心下一跳,想不通景朝小皇帝是故意问的,还是无心提起的。 “多谢陛下关怀,可汗身子很好,去年可汗还有了一个儿子。”鄂齐尔面上淡定,按捺住自己的心慌。 霍瑾瑜挑了挑眉:“那真是老当益壮了,使者可否回去给老姐夫带个话。” 鄂齐尔微微躬身:“陛下请讲!” “朕自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我的四姐,可否让四姐回娘家探望一下,也能祭拜父皇,和父皇说几句话。”霍瑾瑜说道。 “这……云秀公主已经嫁到草原,根据传统,此生不得回去。”鄂齐尔面色为难。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不过朕能等,总会有见面的时机。”霍瑾瑜意味深长道。 鄂齐尔总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 此次鄂齐尔来京,是来和景朝求和,签订互市协约,双方都有对方缺少的东西,鞑靼缺茶,景朝缺马,偏偏景朝这边严格控制茶的供量,对于边陲茶的贸易都是由官方主导的,每匹马能换的茶叶数量有限,呈现的结果大多是“茶贵马贱”,让鞑靼那边十分不满。 此次所谓的互市就是希望景朝能放松力度,实现双方自由贸易,不止交易茶马,还能交易一些其他用品。 霍瑾瑜当然了解。 “茶贵马贱”的茶马比价是朝廷为了“以茶驭藩”。 据她所知,不合理的茶马比价可是滋生了许多走私商贩,对于这种情况,景元帝颁布了严苛的律法来严禁这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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