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还没几个月,就闹和离。 青坠看到三爷在弄那株秋海棠花。 昨日早上, 夫人砸碎了花盆,泥土和花都落了出来, 她拿扫帚和簸箕清出屋后,不知该如何处置。 三爷说:“放到墙角去, 先别动它。” 于是她把花放在墙角的阴凉地,不让太阳晒蔫巴了。 已是第二日的早上,三爷让她去找一个新的瓦盆和泥土,自己蹲着身,就在墙角那处。 满手是泥的,低头在栽花。 她原想说这样的活,她来做就好,但到底没有出声,默默地转过身,去看夫人那里有什么需要。 掀帘走进内室,却见蓉娘又在劝夫人。 “夫妻有哪样矛盾,倒是说出来我听听,我也算活得老了,能给你们些建议,结果一个两个的,都跟哑巴似的。” 一整晚,蓉娘思前想后地,急得今早起来,嘴角都燎泡了。 姑娘本就是商户女嫁进的公府,还是因那档子的风流事,若非三爷的功勋和官职,让外头人都闭嘴了,现今不知传的多难听。 又有三爷的疼爱,公爷和国公夫人这对公婆也是很好的,日子过得顺畅美满。 倘若以后,再给三爷生上一儿一女,她也算是不辜负夫人病逝前的嘱托了。 可不知为何,姑娘突然就要和离,还对她说:“等我与他和离了,蓉娘,我们就回津州去。” 蓉娘自然是想回去,离开故地多年,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 但不是这么个回法啊。 今日一早,她大着胆子去问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字未得。 “唉。” 讲到后头,蓉娘竟也说不出来话了。 望着姑娘满脸的疲倦,显然是昨晚也没睡好,连饭都没吃几口。 她舀了一碗老鸭汤放过去,道:“你看看你瘦的,把汤喝了。” 躺了好些日子,看着人瘦了好些。 曦珠用瓷勺慢搅那碗清亮的汤,香气扑鼻,却摇头说:“我吃不下。” 她不会因与卫陵置气,而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昨日就是吵着架,还昏晕过去了。 但她确实吃不下去。 “那你想吃什么?” “蓉娘,我想吃你做的鱼粥。” 曦珠微微弯眸,笑说。 如今,她特别想念家乡的菜肴。 蓉娘也跟着笑了,道:“好,我去给你做。” 到膳房去时,还未进到里头,隐约听到几人在小声议论,却不清楚。 是两个厨娘正头挨着头地,靠墙在择荠菜,这个时节的野菜,嫩得很,也香得很。 一边挑拣去叶,一边闲聊。 说的是破空苑的事,三夫人昏睡的几日,三爷日夜守着。人一醒,却要跟三爷和离。 三爷那般好,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若有这样的男人娶自己,真是祖上烧高香了,还恃宠而骄地闹,奇了怪了。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赶紧住口,见走进的是三夫人的乳娘,都快地起身,笑着招呼。 “您有什么要吃的,和我们说声就好,哪里用得着亲自烧火?” 蓉娘脸皮皱巴,收敛窃听的尴尬,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也忙着吧。” 她在灶台前忙碌时,身后只余择菜的细微声,再无碎言。 鱼粥炖煮了两个时辰,是在黄昏将近时,和药汤一起端上桌的。 晚膳,卫陵也来到外厅的桌前,坐下与曦珠一块用。 他看到她喝过药,接着吃粥。 其他的,什么都不吃。 便夹了一箸火腿鸡丝到她碗里,笑道:“尝尝这个,很好吃。” 他清楚她的口味,她会喜欢的。 但最后她一口未动,将鸡丝扒拉到另一个空碟子上,继续吃蓉娘给她做的粥。 吃的一干二净,起身离开外厅,回到内室去了。 整顿晚膳,她没有和他说一个字。 从昨晚开始,便没有和他说过话。 卫陵垂眼看那碟子上的菜,过去好半晌,张了张口,唤来青坠。 “收走吧。”他说。 深夜,他又听到床帐内,她的声音:“卫陵,你签不签和离书?” 他又要说等京城稳定后,便会和她一起回去,但提了前半段:“等我家安定后……”。 她就已经翻过身,是不想再听他说了。 卫陵没有再出声,曲着腿躺在逼仄的榻上,怔望几上重新摆放的秋海棠花。 今天他栽好了,用的是之前那个花盆,几乎一模一样。 翌日晌午,他看到她又在喝粥了,还有一盘炸黄鱼。 他劝她多吃些其他的。 但她并未听他的,又将他夹给她的菜,撂到一边。 也一句话,不和他说。 卫陵低头看碗中的米饭,用筷夹起塞进嘴里,齿关咬合着咀嚼,吞咽入腹。 一顿饭吃过,她便回到床上,靠在摞起的枕头上翻书看,看累了就睡觉歇息。 一整日都不和他说话。 等灯烛都熄灭,室内陷入月光渗进的昏暗。 她又在问了:“卫陵,你签不签和离书?” 卫陵磨牙凿齿地痛恨,真想立即去撕了那张和离书,恨不得它从未出现过,但是……他不敢。 孤枕难眠的半夜,他终究穿鞋起身。 小声地怕惊动熟睡的她,隔着青纱看她好一会,转过头,悄悄地往外走。 他来到书案前,擦亮火折,点燃一盏青釉灯。 坐在灯下,他继续修补贝壳灯。 灯是破损得最严重的。 是用最脆弱的贝壳做成,当时在做这盏灯时,他并未料想到会有这一日。 碎片都被装在了一个木盒子里。 他小心谨慎地用漆,忍住颤抖的手,去粘合那些裂缝,一片片地,在盒中寻找本在那个地方的碎片,将它们复归其位。 但直至一旁的油灯耗尽,他也只是弥补了贝壳灯半个巴掌大的残缺。 卫陵抬起酸痛的眼,看向窗外,天光大亮。 第三日已然来临。 巳时末,有管事把这个月,他们自己院的账本送来了,另外还有田产庄子的一些杂事,需要问询主子意见。 自然而然地,和之前一样,管事来到夫人跟前,才开了一个头,却见夫人说:“去问你们三爷,别来问我。” 管事左右为难,他默地走了出去。 在廊檐下听过事务,处理之后回屋,看到用过早膳的她,又回到床上看书,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话本,有什么好看的。 用午膳时,她又在吃鱼了。 卫陵竭力撑出笑,给她舀了一碗笋干乌鸡汤,嗓音温柔道:“总吃鱼,对你身体不好。” 曦珠冷笑:“我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吃的,我也是从小这样吃着长大,怎么来了京城,还忘了本的?” 于是,这顿饭是在沉默中过去的。 以及窗外屋檐下的旧巢中,叽叽啾啾的燕子叫声。又一年的春天,它们从北方飞回来了。 吃过饭,卫陵想她消气,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现在天气暖和起来,园子里景色正好,我们出去逛逛,别总待在屋里,闷得慌。” 他过去衣柜前,给她找之前出门逛街时买的新裙子,她还未穿过的。 “快起来穿上,我们出去玩。” 但在他把那条青莲色的湘裙捧到床前时,却见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从书上移到他的脸上,问:“和不和离?” 他没有说话,被裙掩盖的手紧握成拳。 曦珠道:“那就别在我面前晃,看到就烦。” 她现在一看到他,就心生厌烦。
第171章 灾祸至 入夜后, 曦珠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爹娘,就在家里。 后院那棵茂盛苍郁的油桐花树,正值花期, 满树白色繁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幽幽地散着清香。 春风一吹,树梢摇曳, 簌簌的声响之中,一连串的花雨便接二连三地, 从树上飘落下来。 掉在了她艳红的石榴裙上。 她揪起一朵花玩, 仰头对着从树叶罅隙透过的光,看花心里淡红色的脉络。用手指戳鹅黄的花蕊, 又凑到鼻子前, 闻它的气味。 挨得近了,才发现从里面哪个缝隙深处,爬出一只小小的蚂蚁,赶紧往一旁抛掉。 动作大了,扯得头皮疼。 “呜呜。” 憋着嘴要摸脑袋,阿娘的手已放了上去,给她轻轻地揉起来。 “别乱动了。” 温柔的声音。 “阿娘,还有多久才好呀?” “快了, 就快好了。” “哦。” 于是,张着手摊放在膝上, 喜滋滋地看指甲上红色的蔻丹。 是昨日,阿娘给她染的。 浓荫匝地, 她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让阿娘继续给她编辫子。 阿娘喜欢给她编头发。 她也好喜欢那些漂亮的发式。每次出去玩, 一起玩的女孩子都很羡慕她。 心里骄傲,但每一次疯玩,傍晚归家,头发都乱得不成样子。 久而久之,阿娘不再花费好长的功夫给她编头发。捏着她的鼻子,不满地笑道:“每次都将阿娘给你做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我哪来的那么多空闲?” 爹爹常年在外跑商,阿娘便在家里帮衬其他事务。 随便给她梳个简单的样式,拿根发带绑好,就让她去上学和玩耍了。 “珠儿,早些回家,别在外面玩得太晚了!” “阿娘,我知道了!” 她背着书袋,回头朝阿娘挥手。 因而,她有很多很多的、五颜六色的发带。 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塞得满满的。 只有得空,阿娘才会给她编头发。 就如前些日,爹爹终于从海外回来。今日,要带她和阿娘出去玩。 “爹爹,阿娘,快点!” 她一边牵着阿娘的手,一边吊着爹爹的手,急嚷道。 “好好,咱们快些走。” 爹爹笑呵呵道。 去哪里玩呢? 到弥龙湾去,那里有大片的沙滩,少有人迹,景美静谧。 滩上的沙很细很白,灿然日光之下,被海上拂来的轻风吹得滚动,拢成沙丘,折散出细碎的光亮。 深灰的礁石堆积成山,爹爹便坐在一边,往鱼钩上挂上蚯蚓,握着鱼竿扬臂一甩,将鱼线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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