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青坠低声惊呼。 一路顶着刺骨冷风赶来,找暗处翻墙,又据雪地上凌乱混杂的脚步,辨认分析着找来这处。 气息带着冷意,紧锁的眉一直未曾舒展开。 他直接绕过面前的人跨过门槛,走进屋里。 青坠还在震惊,再见三爷毫无半分避讳,更是傻在原处。 “去外面守着。” 他说,径直朝床上闭眸沉睡的人去。
第038章 前世 前世。 往常封闭的嘉合堂早三日前就被打开大门, 打扫通风,洒水除秽。除夕一早,仆从丫鬟在管事的指挥下, 用巾子擦抹过细处,连地砖缝隙都没放过。 自世子、世子夫人,和国公先后逝去,镇国公府连续两年不再过节, 是为守孝期间不宜肆乐。 也因从两年前起,三爷接手卫家军, 常年奔波在外, 与狄羌生死搏命,到了年关依旧固守凄风大雪的北塞。身体愈加不好的国公夫人担惧, 就连该有的年夜饭也不让做了。 管事原以为这年还是如此, 谁知三爷于十月就回京了。 是因吞没军田,分封将士,而被言官集结弹劾,最终被皇帝下旨归还军权,回京待职。 三爷回来的这两个月,除见来拜的官员和亲友,鲜少外出,只在院中养伤。 直到三日前, 管事被召去吩咐,说将嘉合堂重开, 让大家聚在一块吃顿饭,过个年吧。 及至夜幕降临, 万家灯火,辞旧迎新, 京城满是欢度新年的喜声和炮竹声。 公府嘉合堂前的长廊却起了争执。 垂悬廊下的灯笼被寒风吹地明光晃动,幽幽洒落下方一张瘦削阴冷,可堪往昔冷清的面容。 “当年你干下的好事,现如今是来了报应。他王壬清定是被那帮人怂恿,才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六皇子才是天命所归,宜承大统!” “此事我早一日得知,不必你在我面前重申。” 卫度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人,忍不住愤然怒道:“你既提前知晓,为何不与我说!” 自那起外室祸端之后,他就被夺职在家,接着父兄去世,卫家渐衰,太子势力跟着旁落,这两年是靠着卫陵征战的军功才稳住局面,皇帝也不敢再多动卫家。 但当今卫陵回京待职,北疆又遣去六皇子一党极力推举的武将。 现在又是什么天命之论,皇帝这些年吃丹修仙,昏聩迷信,本就不得宠的太子若真被废,北疆也被六皇子的人守住,等待卫家众人的只有死了。 “倘若你那时没去若邪山,还牵扯王壬清儿子死个尸骨无存,何至于这么些年记恨,到此时才发难!” 卫度见他不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卫陵望着廊外被霜雪覆盖的树木,漠然道:“你以为没有那回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会想其他法子说服王壬清吗?” “此事我会处理,你不用再置喙。” 从前这个三弟最是肆意好玩,事事不放心上,厌恶谈论前程,一听朝事,恨不得当即遁走。他劝说告勉,毫无用处。 如今却掌管着父亲留下的卫家军,结交朋党、党同伐异,事事都管控在手里,不允人分去半点权利。而他,却闲赋在家。 “你是当我没有官职在身,不能插手朝事,是不是?我们卫家的生死全系你一人身上,你却什么都不与我商议,独断专行,还当我是你二哥吗!”卫度冷声。 “我说了,我会处理。”卫陵的声音仍然平静。 “你如何做!你已被夺去兵权!” 卫度上前去,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 卫陵岿然不动地站立着,只细窄的眼皮沉了几分,对迫近他咽喉的人道:“松手。” 便是他这副没有丝毫波动的样子,让卫度更加恼怒,却也在此刻,发现自己竟在这个与他流淌同种血缘的弟弟面前,有退怯的寒意。 那是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杀了无数人,从尸山血海里存活下来,又在波云诡谲的党争里,浸淫阴谋诡计,才会有的眼神。 不过两年而已,却比他能力更甚。 甚至于,卫度不得不去猜测,比起大哥,卫陵才应该是那个最为遗承父亲的儿子。 衣襟越来越紧。 卫陵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卫度,别逼我动手。” “你们做什么!” 一道尖锐嘶声打破兄弟间将近的厮斗。 风一阵阵地刮,被卫虞搀扶着的杨毓远望那幕令人惊心的场景。丈夫和长子已经去了,好在还有三儿子顶着,才没出了乱子。她这副残躯,也没什么盼望了,只希望在世时,能看着还有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好好的。 不想有朝一日,两个儿子要动起拳脚。 她只觉得喘不上气,一口寒气滚入,脚底打颤,彻底昏去。 顿时,混乱声起。 是卫虞的喊声,是卫度松手后的急奔声,是卫若卫锦的惊惶哭声,是正往堂中传菜的丫鬟打碎瓷盘的碎声…… 是远处雪夜下绽放的烟花声,是别户家人团聚的喜乐笑声,是孩子踩在雪地咯吱的追逐打闹声,是不小心碎盘后互相道喜“今年碎碎平安啊。” 曦珠站于一边,目睹了卫家神瑞二十七年的除夕。 他一把将自己的母亲抱起,召亲卫去请御医,然后冲入大雪里。 他曾说:“让大家聚在一块吃顿饭,过个年吧。” * 到了后半夜,御医道无碍,离去了,正院安静下来。 所有人紧绷的心神松弛,饥饿困乏随之而来,各自回去。 卫虞留下照料母亲。 曦珠看到他在门前,拍了拍卫朝的肩膀,低头说了什么,卫朝走远了,他又站了一会,才往外去。 漫天雪花飘落,很快在夜色下,将他的背影淹没。 曦珠也回去了。 一路上,她走地很慢,兴许是因雪大,走了很久,才走到那棵杏花树下。树枝干秃,堆落白雪。 又是那个岔路。 曾经无数次她停下的地方。 她微侧过身,朝破空苑的方向看去,远远地,有萤火般的光亮。 “姑娘,该回去了。” 青坠提醒。 曦珠回神。她不能这样。 却在那时,一个丫鬟自拐弯处出来,是从他的住处来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朝她行礼。 本不该多问,但她还是望着那份沉甸甸的食盒,问了。 “三爷没有用饭吗?” 丫鬟惊诧表姑娘如何得知,点头道:“送去时,是亲卫递进去的,奴婢本要走了,又给叫住,说是不用。” 她暗下嘀咕声:“昨日三爷也没吃的。” 曦珠听得有些模糊,问:“他昨日也没吃饭吗?” “是,昨日也是奴婢送的。” 丫鬟走远了。 后来,曦珠不知如何在进春月庭前,转回过身,对青坠说不必跟来,自己朝膳房去了。 忙碌了一日的厨娘厨子还在收拾灶台,本该热闹呈到嘉合堂的菜肴,又灰溜溜地被端回来。他们的费心都流入东水了,好在赏银是一分不少的。 曦珠在外门听了会,有些进退两难,到底还是进去了。 走时,她提着食盒,将衣袖内的银子递去给他们,笑着恭贺新年安乐。 姨母病的这些年,因端呈药膳食补,她常来这里,没有谁会多疑。 还在下雪,她撑着伞,走地很快,还差点因抄近路上的卵石滑倒。 天很冷,饭菜凉地也很快。 在距破空苑还有好一段路时,曦珠倏地停住脚步,她又有些踟蹰,不敢再前行。 “谁!” 昏光之下,机警的亲卫持剑过来了。 在看到她时,前一刻严阵以待的架势松懈,极快将锋利的剑归鞘。 “表姑娘?” 她来地匆忙,其实并没有想好措辞。 亲卫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神色有些讶然,还有些怪异,最后了然道:“表姑娘是来给三爷送吃的?” “您跟我来吧。” 甚至不等曦珠多说什么,他就转身朝院门去,她也只好跟在背后。 亲卫说:“三爷这两日是为王家烦的,您该听过,那个司天监监正王壬清的儿子,叫王颐的,好几年前死的。那时去的人多,可谁叫那紧要关头,是三爷拉住的人,后头人没活,反倒将账都算在三爷头上,昨日又倒腾到太子殿下身上。” 说及此,亲卫并不言深。 “三爷昨日就未用饭,整夜也没睡,方才回来更是一个人喝酒,我们不敢劝说,还劳烦表姑娘等会进去,让三爷别再喝了。” “您的话,三爷一定听的。” 曦珠不懂亲卫为何会突然向她说这些。自从卫陵从北疆回来,她常常看到他身边跟着的这些人,都是沉默寡言,只有领命办事时才会开口应声。现在却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泄露给她。 更不懂亲卫为何会说卫陵会听她的。 她被领进破空苑,经过其余亲卫时,他们都露出同样意味不明的神色。 她不禁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提盒。 亲卫将她带到静室外,站定,叩敲门扉,恭声道:“三爷,您别再喝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吃些饭吧。” 话音甫落,门上传来砰地一惊声,震地门板晃荡了几下。 亲卫登时被吓地往后退一步,又见表姑娘也被吓地呆住。 一下子找到主心骨,硬着头皮往前去。 凑近了,还将声提高。 “三爷,是表姑娘给您送饭来的,外头还下着雪,怪冷的,您倒是先让人进去啊。” 离地近的亲卫听到这番话,都不由对他膜拜佩服。 太敢了,不愧是他们这些人里混地最好的。 门背后是长久的寂静,没再有任何声音。雪花飞舞,一捧白雪从梨花树的虬枝坠落。 亲卫心下揣摩,伸手将门推开,又眼神示意还在愣的表姑娘,让人进去。 曦珠没有听到卫陵的话,她犹豫不决。 可在门开那瞬,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朝她扑来,一个酒坛随着门的动静滚落下来,砸在雪地里。 她还是走了进去。 门哗地一声被关上,她无措地朝背后看了看,一切的风寒都被这扇门抵挡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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