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一并买下,道是给露露的添妆。赵闻登觉得太贵,被劝说一番,还是收下。 两人又在外吃晚膳。 父亲忙着与柳伯商议生意上的事,赵闻登只好自己来办这些,头回来京,原摸不着方向,好在曦珠晓得,说的头头是道,既知哪处有好物,又会谈拢价钱,倒让他省下不知多少力。 他难忍感慨:“你曾经哪会这些,这一年来我跟我爹学这些,都没你这样懂得。” 曦珠弯眉笑道:“总要学会的,我也不想将阿爹留下的铺子荒废了。” 她达观豁然,自小如此。 赵闻登开怀了,连声笑谢她跟着忙了半日。另还有些细碎的物,曦珠又应下明日再与他一道来买。 用过饭,就此别过。 曦珠需得回公府,昨日一出,她还得去和姨母说明。马车上,她思量过,与青坠提及实话,自己是因思家才没有回去,还不等她续说,青坠忙不迭道不会说出,自是隐瞒。 她放下心。 外面天寒地冻,舆轮碾过地上积雪,轻微咯吱声,车壁的灯火摇晃。 曦珠靠坐着,袖里揣抱手炉,望着那幽幽暗暗的光影,不一会睡着了。 回到公府,她先去正院见过姨母。 杨毓拉她榻上坐,问过她的身子,还是担心道:“要不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说着,就要让元嬷嬷叫人去外头请。 曦珠忙道:“多谢姨母关心,我已无碍。” 再推过一番,说过些话,有丫鬟来问府上的事务,曦珠便告退离去。 回春月庭的路上,忽至一阵凛冽寒风,吹拢黑蓝的云层,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遮住,只堪见园子里乌丫的干秃树梢。 青坠提灯,照亮前路。 曦珠心里想着事,昨夜她醉时,恍惚见到了卫陵,还胡言说些什么,但都忘记了,唯记得那感觉与前世的梦一般。她低头,跟着雪地里的光朝前走,倏地那光一顿,随即被风吹得四处荡动,散掉了。 “三爷。”青坠低呼。 曦珠抬起头,就见那棵堆满白雪的杏花树阴处,站了一人。 似乎才从外回来,身上穿的还是玄色武服。 闻声,他转身,朝她看了过来。 白茫茫的雪色之间,昏黄暗影,堪照出他浓眉郁色,薄唇直直地紧抿,一双风流眼也蕴着冷然,像谁惹他了。 可那眼神就定在她身上,丁点不移。 曦珠几分莫名其妙,也在这疑惑时,青坠被阿墨拉去不远不近的地守着。 她登时蹙眉,怕被人撞见,不欲与他有话说。 只这念出,他就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诘问:“你昨晚怎么没回来,到哪里去了!” 他压着声,似也怕人听见,可那激昂上扬的尾音,满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曦珠蓦地愣住。 两世,卫陵都还未用这样凶的语气与她说过话。哪怕是前世的后来,他掌管兵权,被皇帝和诸多人所忌惮,变得愈加残酷冷漠,也不曾这样说她。 像是她背着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还要被他当犯人审问似的。 兴许是她怔怔太久,他宛若抓住了把柄,咬着后槽牙,火气一下子全冲出来。 “与你在信春堂喝酒的那人是谁!” 这下曦珠反应过来,明白他为何生气了。 她本就因宿醉还觉头昏,又辗转各个店铺半日,为那些婚嫁的物费心神,走地脚酸。回府去过正院,就要回春月庭歇息的,却被拦住,一顿责备下来,加之梦境残影,她不知怎么也动了心火。 “管你什么事!” 话音甫落,卫陵绷着腮角,冷笑,“怎么不管我的事,你与人在外面喝成那样,都不回来,我活该没被气死,让你高兴。” 浑身都带着少年的气性。 与你要好时,什么好话都能说,哄地你不辨东西,甚至伏低做小也不在乎,仿佛你对他笑一笑,连天上的月亮都给摘下来送你。可要是忤逆了他,他可不管会不会伤害到你,只不断发泄自己的不满,以期你认错,他会立即原谅。 看,他还是喜欢你的,不然怎么会这样愤怒。 与那些信里呈现出来的他,截然不同。这是另一面的他。 “你让人查我?” 曦珠神色逐渐冷下。 她厌恶这种感觉,好似她被他管束,一言一行都要被他得知。遑论涉及故人,更让她烦躁不已。 卫陵朝她迫近一步,声调还是气的,眼睛却有些红了,“你还问我,你有想过我会担心你,想地整晚睡不着吗,我让阿墨去打听下,想你平安,难道还做错了?” 他终于忍不了般,酸楚涌出,“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可你呢,你有对我说过吗?一封多余的信都没有。好,我听你的,不与人争执打架。你呢,你有一点想我吗?” “你有事,全不告诉我,那我有什么法子!让我去猜吗!” 这一连串的话砸下来,曦珠懵住,后知后觉卫陵这番生气,其实根源在于回信。 她松缓过来,望向他。 未及弱冠,身量却比同岁年纪的高出半个头,身姿挺直,此时垂着眼,肩膀颓然,目光低落萎靡地看着她,再无半分装腔作势的阴沉。 整个人委屈到不行。 这样的态势对比方才,更让曦珠难以招架。 倘若那个雨夜寺庙,她尚且能反驳他,但如今,源源不断的书信已将那份生疏拉近,又确实如他所说,他听她的话,与洛平交好了,如同破开冬河表层的一层薄冰。 她不能再那样说他。 这种乏力感让曦珠捏紧了手。半晌,她张了张嘴,道:“我……没什么好写的。” 但他就像找到缺漏,忙说:“怎么没好写,哪怕你今日吃了什么,也可以写啊,还可以写几时起的,一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这样无聊的事,他却感兴趣得很。自己也把这样无聊的事写给她看。 “还有你要是不高兴了,或是烦恼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旧话重提,不再是纸上墨字。 亲口说出,说地极认真。 卫陵低声,想要去牵住她的手,却在她要退开时,适时地缩手回去。 恰当的距离,又是那般语气,更是不知何处会有人经过这条路,发现这一幕。 曦珠不愿再牵扯下去,她还没有找到和他相处的方式,因而许多时候只能沉默以待,连同回信。 现下也只剩沉默。 但在这句应许里,她隐约觉得要失控了。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想要不要将前世的那些事告诉他,只有他,才能直接改变那样的结局。 她也从不疑他的能力。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他的话确是很好的契机。 可一旦告诉他,她与他的关系只会愈发复杂。他是否真地会听她的? 现在的情形都由不得她,更何况依照他的脾性,不顺着他,就要闹翻,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就如此时。 曦珠无法去想共有秘密后,这条本就偏离的道路,最终会走向哪里。 但当下国公将要回京,神瑞二十四年快至,她必须决定好。 这比两人的事更加迫在眉睫。 “曦珠,我不是有意发火的,只是你什么都瞒着我,不和我说,我担心你,才这样的。你以后别瞒我了,有什么事都可以与我说,我都听你的。” 他将她的沉默当作可以得寸进尺的允许,温声说着,嗓音在雪夜里尤为清冽悦耳。 他注视着她,唇角扬起不被察觉的弧度,声音也轻了。 “好不好?” 风雪不休,吹卷她霜白的裙摆,与他玄色的袍角纠缠。 一股寒气灌入袖中,流窜全身,曦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须臾,终是闭了闭眼,更轻地回应他。 “好。” 她别无选择。
第041章 隔岸观 自双十之日的奉山秋行后, 王颐再见卫陵,会觉困窘。因是卫陵帮的他,不然他也不会得知柳姑娘对他所想, 而后实难待下去,匆匆离去。 那日傍晚,卫陵来府上,不提他的不告而别, 也体恤地不问当时情形,反而宽慰说:“兴许表妹是有其他顾虑也不一定, 不若再试试。” 王颐摇头, 叹息道:“不了,她说时很坦荡, 也是真的不喜欢我。” 说这话时, 真如将他一颗初生情衷的心,抛入滚沸滋响的油锅,翻搅捣碎了。 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却以这样惨淡的结局收尾。 他非是死缠烂打的人,也再没勇气去试。 “那你母亲已与我娘谈说此事,接下来又该如何?”卫陵犹豫会,皱眉道。 面对此问,王颐低头道:“我去与他们说清就好。” 却是如何说, 自己也没谱。 第二日,他就病倒了, 或是心事附重,加之巨变的气候, 这一病,直到冬月初时才好转透彻, 只精神还有些不济。 这会见卫陵来了,他叫丫鬟去备茶,又让人过来坐。 近两个月,卫陵时不时会带着东西来看望他,与他闲聊。 来时天总是黑的。 王颐知他入职神枢营,每日早出晚归,想必下值后已很疲惫,却还是会抽空来,关心他身体是否好全。 这份心让王颐感动非常,这一生,能有这样一个好友是极其难得的。 当下说起自己要前往江南的事。 “去那里做什么?”卫陵疑问。 王颐让丫鬟退下,动手沏茶,说道:“我本家那边一个族老过世,昨晚才到的信,我爹走不脱身,就让我与几个同辈一起下江南,说要去帮着操办祭拜,敬敬孝道,也让去认认人,免得疏离了亲戚关系。” 卫陵扫眼过地上堆放的箱笼,“这是连年都不在京城过了?” “是很急,今日我娘一直在忙打点带去的东西,再过明日,后日一早天不亮就要走。我还想去找你说声,你就来了。” 王颐将热茶递去,也有些无奈道。 卫陵接过喝了,扬眉兴笑,“我不如与你一道去江南看看,连着十七八年在这地界,真是无聊透顶了。那江南之地多的是玩乐地,好些京城的花样,都还是那头北上传来的。” 王颐怕他真起这个心,忙地挥手道:“不妥不妥。” 他可听说卫陵曾经想一人一骑,出京往西域,都跑出去百里了,硬是让国公追上逮回来,狠打一顿棍棒,连着半个月不能起身,惨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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