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禄忠声音温温柔柔,睁着他的一双大眼,瞧着床幔里的人影,“陛下那处恐怕还在等您的信儿,奴这边耽搁不得,您若是没事儿,奴便先回了。” 说着话,便行礼要退。 刚走出一步,便听见自床幔内传出一阵极为可怜的哭声。 禄忠一顿,面上担忧,心下却越发瞧不起这残废,在原地僵站片晌,听那哭声未停,还是挪了床幔边。 “殿下,您可还好啊?” 床幔内冷不丁一静。 禄忠心头一顿,再反应过来,床幔里伸出一只惨白的胳膊猛的攥住了他领口的衣裳。 他吓了一跳,自身也是有些武力在的,偏偏这胳膊伸过来的太忽然,且力气极大,禄忠霎时渗出满身的冷汗,竟被这胳膊拖拽了个狗啃泥,直接摔进了床幔里。 药汁的苦卷着馥郁的腊梅花香,直往人鼻子里冲。 禄忠心头狂跳,抬头,便对上一双正大睁的眼睛,还微微弯着朝他笑,在昏暗里显得极为阴森。 “啊……啊!” 禄忠被吓得放声尖叫,原本那副游刃有余的温和从容再也消失不见,他的领口被明玉川紧紧地抓着,像条死狗一样提溜到明玉川的面前。 “皇兄可真是蠢,总是如此宠信你们这些没了根儿的东西,左一个右一个往我的眼前送,光是看你们一眼,我都快要吐了,” 明玉川一手提拽着他,一手拎着宫灯摆到禄忠的脸前,他低垂下眉眼,看着禄忠涕泗横流,再无嚣张的一副嘴脸, “天底下就是有你们这般丑陋的人呢,你们难道不觉得你们该以死谢罪么?” “你们这种人实在太坏了,你们都应该去死,你们不觉得么?” “嗬额!” 禄忠被拽着衣领,整个上半身都忽然腾空了一下子,那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攥住他的脖颈,不给他留半分呼吸的余地。 “像条丑陋的死狗一样,真亏你还敢看不起我,”明玉川攥紧他的脖颈摇晃,“道歉,快点!” “错……”禄忠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错……殿……错了……奴……错了……” 禄忠的眼睛逐渐翻白,明玉川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拽起来。 “不是啊,不是要你这样道歉,你都听不懂人话么?”明玉川像是玩闹一样拽扯着他的脖颈,“你要给生下你的父母亲道歉啊,你如此心性也不配做人,道歉啊。” 禄忠反反复复的对明玉川道歉。 他双目翻白,涕泗横流,耳畔嗡鸣,双手不断乱抓,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悔恨万千之际,冷不丁,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松开了他。 禄忠摔到床榻下,尿骚味淋了满地。 他眼冒金星,抬头,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居高临下的瞧着他,似在瞧一滩死物。 “禄忠,”他轻轻唤他,禄忠身体下意识一抖,“你不是看不起我吗。” “没有!没有!奴不敢!奴错了!都是奴的错!都是奴的错!”禄忠忙跪下来磕头。 却听床幔里传出笑声来。 “那也让你成为我的样子,如何啊。” 禄忠愣愣抬起头。 “今夜你恐怕回不去了,金云台内不点灯,你过夜路要小心些啊,怎能摔进井里去呢?” 明玉川对他轻轻笑出声来,“哪怕是皇兄,也不会喜欢残废的奴隶的,你便一辈子,留在金云台里罢。” 禄忠吓得一屁股歪坐到了地上。 * 栗奴跟邱绿在偏殿里待了一日。 这一整日,看她吃完睡,睡完吃,日子过得好似活神仙,到了夜间,便用不着栗奴在身边伺候了,他听她的话偷偷抱了棉被回去,邱绿见他走远了,没在深更半夜里摔一跤,才勉强放下心去了浴堂。 今日给寻奴带的东西里头,有之前邱绿剩下的药丸。 邱绿记得寻奴识字,写信就是为的告知一声寻奴怎么吃这个药的。 浴堂虽黑,习惯了也还好,邱绿泡在温暖的热水里,泡的稍微有些晕了,才从浴桶里穿好衣裳出来。 今夜殿内又是一片漆黑。 邱绿一如既往的坐到床榻上,一如既往的躺下来,只在临睡之前,她听到神金撞乌龟缸的响声,忍不住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明玉川病的厉不厉害。 何必呢,那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算了,不管了,他不来才更好,他健康,那遭殃的就是自己。 如今他病了都没精神过来找她了,她最近过的多安生啊。 做人要懂得珍惜。 不知是不是睡前想到了明玉川的缘故。 她睡得混混沌沌间,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明玉川。 他一如既往的抱着他的灯笼,光辉映上他的面容,他朝她凑近,肤白发黑,唇却殷红。 “好没良心,”他冰凉的指头摩挲着她的脸,又轻轻捏抚她的脖子。 一点都不痛。 莫名其妙,还好像在调情似的。 邱绿本就睡得热,越发觉得不舒服,望见他靠过来,越凑越近,与她耳鬓厮磨般。 “下次如果再……便杀了你……” 再什么? 怎么在梦里还要杀她。 亏她还有些担心他…… 她没听清,闻着那股馥郁的腊梅花香,又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明玉川见她又睡了过去,他浅浅蹙起眉心,一点点捏住她的脖颈,却没有用力。 “绿奴。” 回应他的是匀称的呼吸。 邱绿彻底睡熟了。 明玉川瞧着她的睡颜,指尖往上,玩起她耳垂上落下来的红琉璃坠子。 “殿下……” 丰充轻声道,跪地磕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明玉川却没动静。 “我今夜在此处睡。” 他掀开邱绿的被褥,寒冷的空气散进来,邱绿浅浅皱起眉,被明玉川瞧见了,他觉得有趣,病态苍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笑意。 “是。” 丰充并未多话,跪地磕头,便退了下去。 黑暗里。 明玉川凑过去,一点点将睡熟的邱绿给抱紧了。 “没良心的东西,整整三日不来看我一眼,”他声音轻到好似气声,“听说温病可以传人呢,你替我病这一场吧?” 话音刚落。 却是邱绿的手缠抱上来,她睡热了,明玉川身体冰冷又泛着香味,抱起来很舒服,邱绿手脚都缠抱住他,在他怀里蹭出个舒坦的姿势,埋在他胸膛里不动了。 明玉川迟钝片刻,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头顶。
第30章 他将她搂抱住,玩她垂下来的,有些自来卷的墨发。 “病死你算了,没良心的——” 他话音微顿,摆弄着她墨发的手也放了下来。 “罢了,谅你这一次,不让你死了。” * 邱绿这一觉睡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半夜还做了两场梦。 第一场梦是明玉川过来掐她的脖子。 太真实了,导致她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第二场梦是寻奴在黑漆漆的南房里病重了,邱绿看着他额间渗满了湿汗,喘不上气的痛苦样子,正要拿着手帕帮他擦拭几下,明玉川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开了南房的小门就把她拖了出去。 “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友人!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你没有见到我的时候都是他一口饼一口饼的把我救活的!不要啊!放他一个人在那小屋里他会死的!” 明玉川在梦里如现实一般不听人言,拽着她就走,邱绿眼看着自己被拽离南房,画面一转,四下一片花白,天空忽的洒出一大片惨白的纸钱。 栗奴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寻奴躺在他的旁边,脸色早已铁青…… 不要啊! 邱绿一下子从床榻里坐了起来。 薄蓝的夜色穿过床幔,落到她的身上,邱绿一场梦做出满头冷汗,转头,与站在她床榻边的孟娘对上了视线。 邱绿:? 只是一场太真实的梦。 邱绿错开视线,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滴漏,总觉得床幔里有一股腊梅花的香味,较比前两天都要浓郁,她确认了一眼时间。 这才凌晨四点。 邱绿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担忧她的孟娘。 “额……今天……现在就要吃饭了?” “不是不是,”孟娘朝她笑起来,“绿姑娘是不是魇着啦?做噩梦了?” 是做噩梦了。 但你冷不丁站我床边也挺吓人的。 邱绿把话憋回去,点了点头。 “绿姑娘没吓着吧?” “没有的。” 邱绿已经从方才的梦里回过神来了。 “那便好的,”孟娘弯下腰身来给她准备好鞋袜,“那绿姑娘先起身吧,今日殿下要去参加冬盈祭祀,绿姑娘需得陪同前往,奴来替你收拾打扮。” 邱绿:? “他不是生病了吗?” 孟娘朝她笑了笑,没说话。 一到有关明玉川的话题,孟娘便会一言不发,甚至平常就连“殿下”二字,孟娘都很少说。 邱绿一直觉得,恐怕就是因为孟娘这一聪明的特性,她才会平平安安的在金云台里好吃好喝的过那么久。 但孟娘不说,邱绿也能猜。 他生病失败了? 不过若是生病失败了,他怎么会三天都不过来找她? 还是天子就算是明玉川生着病也要看到他? 但参加就参加,还非要带个她算怎么回事? 邱绿从床榻内出来穿上鞋子,冬日的冷空气吹散过来,邱绿抱着身体浑身紧缩,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好奇怪,昨晚上忘记关窗了吗,怎么这么冷。 邱绿有心想问孟娘一句,但孟娘已经忙着去收拾矮桌上的妆品了,琳琅满目的首饰妆品挤了满桌,邱绿被孟娘轻轻摁着坐下来。 “绿姑娘放心吧,”孟娘道,“奴在从前的主家里便是贴身伺候大小姐的,定会给绿姑娘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去参加冬盈祭祀。” 邱绿:…… 倒也不必如此。 她知道自己的脸长得怎么样,长这么大也没怎么打扮过,只觉得打扮的太隆重反倒会弄巧成拙,最适合的恐怕就是稍微妆点妆点就得了。 偏偏孟娘似是许久没给别人收拾打扮了,颇有动力的样子,邱绿想劝她一句,都觉得恐怕会浇了她的热情,索性就坐在矮桌前随她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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