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季峰收回目光。 “同样的饭菜,马秉诚死了,她们俩没事?” 下属解释道:“马秉诚当晚喝酒了,据医生化验,饭菜中的毒,遇到酒,会加重毒性。” “马秉诚的小女儿年纪小,不爱吃饭,没有吃多少。其妻苏曼当时先喂女儿,喂完女儿后才开始吃饭。吃到一半,发现马秉诚口吐白沫,当时也是她出去喊人的。” 季峰皱眉,巧合太多,有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他们对苏曼很是怀疑,然而没等他们调查,苏曼却主动向公安机关报案。 她说:“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投毒的,是谁害了我丈夫……他们都说是鸿飞,可是我不相信。鸿飞或许看不惯我们母女,可秉诚是他的亲生父亲!我担心……鸿飞也被歹人害了。” 下属将这一情况报到季峰处,季峰掀起眼皮,道:“那就如她所愿,按照正常流程调查。” 一省的革委会主任在家里被投毒,还因此去世,公安机关派出专案组进行调查。一面查马家的人际关系,重点是有无与人结怨,另一面根据饭菜中的毒追根溯源。 马秉诚身为革委会主任,跟他不合的自然有,甚至因为他的处事,这些年家破人亡的也不止一个。但那些人要么被下放到了乡下,要么在农场中劳动改造,没有介绍信,他们寸步难行,更别提到省城来了。 一番排查,排除了那些人作案的可能,最后查出马秉诚的独子马鸿飞曾经购买过相关药物。 出事之前,有人看到马鸿飞与马秉诚发生过争吵。案发当天,马鸿飞曾回过家,他也是除当事人外,最有可能接触到马家膳食的人。 事情查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清晰了。 马鸿飞与其父发生矛盾,又一直对继母及同父异母的妹妹心怀不满,一气之下,投毒杀人,后畏罪潜逃。 下属汇报调查结果,季峰道:“全力追查马鸿飞。另外,将苏曼带来询问。” 苏曼很配合,说是案情相关,需要带她问话,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但就是一问三不知。 得知传她过来,除了为调查投毒案,还有她女儿杭雪芝是特务的事,苏曼满脸的不敢置信。 “雪芝……雪芝……她怎么会是特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不是弄错了?” 负责问话的同志道:“据调查,你前夫是果党的一名军官?” “是、是……”苏曼慢慢靠回椅子,一边回忆,一边叙说,“可我是被逼的。” “我父亲是个裁缝,因手艺好,被请去府里做衣服。当时大太太要去参加一场宴会,要求必须在宴会的前一天做好。时间紧,我便去给父亲打下手,我自小跟着父亲学过裁缝手艺。” “后来在府里被那人看中,他要娶我做第五房姨太太,我们家不敢不从……” “后来,他跟着上司去湾岛,府里除了大太太和几位少爷,以及大太太生的小姐,其他人都被抛下了。” “我只好带着女儿回到娘家。父母在世的时候还好,父母过世后,兄嫂当家,容不下两个吃白饭的。我带着女儿离开,走到河边,看着河水,打算一死了之,是……是秉诚救了我们……” 说到这里,苏曼眨了眨眼,眼泪又下来了。 她缓了一下,想到什么,追问道:“雪芝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被人威胁了?” “她糊涂啊!她生父的身份虽然有问题,可我当初是被逼无奈啊!他拿着枪,我要是不答应,我和我父亲便出不去那道门!” 苏曼哭泣着为女儿求情:“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是被人胁迫的……” 问话的同志公事公办道:“关于杭雪芝的事,调查之后,自会按照法律法规处置。” 苏曼嗫嚅着:“我、我能见见雪芝吗?” 苏曼见到了被关押的杭雪芝,隔着一张桌子,她呜咽出声:“雪芝,你怎么……怎么这么傻?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出对不起国家的事啊!” 杭雪芝也满面泪水,她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对,只是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真的被抓住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此时此刻,杭雪芝悔恨不已,早知道……早知道在第一次被胁迫时,她就去求继父,把人解决了。 在省城公安机关全力追捕马鸿飞时,办完马秉诚丧事的苏曼带着女儿,从大院里搬了出来。 马家在大院里的房子是两层的楼房,是被收缴的资本家的房产,内部装修豪华,家中电视、电话、沙发、床垫一应俱全。 而苏曼母女新搬的房子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民房,一共两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 与马家原来的房子天壤之别。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革委会主任的夫人,也跟巷子里其他的妇女同志一样,去纺织厂车间上班了。 有马秉诚之前的下属问要不要给她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 苏曼笑笑,说:“不用,就这样挺好的,能养活星星就好。轻松的工作,我没脸接受。” 大院里,以前认识苏曼的那些人,得知她的近况,都不由感叹:“唉,真是可怜了她们母女啊!” 那些曾经跟马秉诚有怨的人,见只剩她们孤儿寡母,倒也不好再怎么样。 苏曼就这样带着小女儿生活,每天家、厂里、学校三点一线,日子过得普通又平凡。 盯着她的人见她每天都是这个作息,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由产生怀疑,难道她真的没有问题? 季峰让盯着她的人撤了回来。 一天、两天,苏曼仍然是这个作息。只是渐渐地,她似乎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了,休息时间,偶尔会带着小女儿出门转转。 不限定是哪个地方,甚至还带着小女儿回大院附近的国营饭店吃过饭。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将女儿哄睡后,拉上帘子,苏曼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 她起身去了厨房,左右看看,将门关上,搬开靠里的灶台上的铁锅,钻了进去。不一会儿,苏曼手上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出来。 她在桌边坐下,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个电台。 “滴,滴滴,滴滴……” 深夜,微弱的声音似乎比白日放大了许多,苏曼戴着耳机,表情严肃。 其神态与白日那个温温柔柔的苏同志截然不同。 收到回信,苏曼放下心,将电台放回原处,拉开门,回房休息。 省城靠近郊区的地方,有一个破庙。 庙里原来供奉的是一位据说是护佑孩童的娘娘,因此香火鼎盛。后来破四旧,塑像被毁,庙中也被打砸。 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夜庙里总传出呜呜的仿佛哭泣的声音,而那几位当初带头打砸娘娘庙的人先后出事,或是大病一场,或是落水,或是腿瘸了,胳膊折了。 就有传闻说这是娘娘给他们的惩罚,虽然大家面上都说这是迷信,不可信,但是对这座破庙却敬而远之。 没人来,这地方渐渐地就荒了,后来屋子倒塌了,野草丛生,就更没人过来了。 破庙所在的位置较偏,左手边是一片荒地,只有右手边临着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汉子腿脚不好,只能在家里干些杂活,他女人倒是有一份工作。 这天傍晚,一辆驴车停在了汉子家门口。 有人问这是谁,汉子憨憨笑道:“是我老家的亲戚,到城里来,在俺们家住一晚。” 邻居没多想,打量了一下,看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乡下来的,头上还戴个大草帽。 凌晨时分,汉子家后门打开,几道人影闪入隔壁的破庙。 月黑风高,几人熟门熟路地摸了进去。其中一人上前,在地上摸索一阵,轻微的“咚”一声,地面露出一个口子。 几人正要上前—— “不许动!” 与此同时,省城,躺在床上的苏曼突然睁开眼,她从床下摸出一把手枪,小心地靠近门口,突然,身影如鬼魅一般,从后面的窗户冲了出去。 只是才出去,她便发现了不对。 片刻后,脸上带伤的苏曼被反剪双手带进来,她看向站在为首的人。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认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下属捧着电台过来:“局长……” 看到电台,苏曼瞬间知道了答案,她脱口而出:“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季峰道。 他们对苏曼的监视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是由明转到了暗。 最开始他们对她的调查重点在她接触过的人和事上,却没有发现她有往外传递消息的痕迹。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考虑到了另一种可能,她是不是有自己的联络渠道,譬如,电台。 想要监听一台不一定会使用、甚至不一定存在的电台不容易。离得太近,容易打草惊蛇,离得太远,难以监听到。 就在这个时候,弟妹给他送来了一样东西。 一个新机器。 季峰头一次这么赞成他老子的话,聪明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一个人顶十个人。 弟妹送来这个机器,能够监测到电台使用时的异常波动,监测范围一公里以内。同时这个机器还能在发现异常情况时,自动报警。 有了这个机器,他们就能在苏曼的视线范围外,二十小时监测她的动向。 在将明面上的人手全部撤回来后,又耐心地等了几个月,一天晚上,终于在苏曼所在的小院监测到了异常波动。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抓人,在等待的这几个月中,他又请弟妹帮忙多做了几个机器,暗地里派人以省城为中心,扩大监测范围,将所有可疑位置标记并监视。 在苏曼发出信号的同一时间段,另一个在他们关注中的位置也被监测到了异常波动。 他们就从接收方入手,找到了苏曼传出的信息,从信息中发现了苏曼的代号——黑寡妇。 季峰念出这个名字,苏曼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的眼神阴恻恻的,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 季峰道:“带走。” 院子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父亲去世,同父异母的哥哥不知所终,苏曼这个母亲不可能被放过,他们只能把这个孩子一起带回去。 一个同志从屋里抱出熟睡的孩子,正撞上苏曼被押着出来。苏曼眼神一动,撞开身后的人,五指成爪,直奔孩子而去。 抱孩子的同志闪身躲开,与此同时,看守苏曼的两人也迅速出手,按住苏曼的胳膊:“老实点!” 季峰冷声道:“卸了她的胳膊。” “是!” 孩子被惊醒,“哇”一声哭出来,抱着她的同志忍不住道:“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她刚才的动作,分明是想把孩子抢过去当人质。 孩子叫着“妈妈”,苏曼充耳不闻,卸去伪装的她再也没有之前对孩子的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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