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县令办的中秋宴,这事不能马虎。”赵娘子说着,还给纪元戴上四四方方的帽子,读书人常戴的这种帽子,看着就文雅。 纪元看着水面的自己。 怎么看,怎么都像古代的读书人了。 下午,两人就坐着安村长儿子的牛车去县里。 安三叔跟纪元也熟悉,他这次也入选,可以去做青储料,简直浑身充满干劲。 他赶着牛车送两个人,还会在县城等着再把赵夫子接回去。 所以老婆孩子也在车上,他们一家三口干脆在县城酒楼过中秋。 至于纪元? 参加完县令办的中秋宴,肯定直接回县学了。 明日就要开学,他现在时间不多,必须争分夺秒。 县令家的宴会,就在县城一处宅子里,还是借的商会会长家的院子。 说起这商会会长,纪元间接接触过。 正是当初想把他从县学踢走,却没能成功的张宝山他爹。 拿着请帖进到园子里,虽然刚刚傍晚,各处已经点上灯,还有下人引着去正厅。 想来这里的下人也都是张家的。 能帮县令办宴会,让他们都与汝荣焉。 纪元则稍稍心虚。 因为他,这家少爷都去江浙读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记恨。 赵夫子倒是不知道这些过往,但他显得有些紧张,对纪元道:“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人。” “老赵!你来了!”郭夫子的声音传过来,“纪元!” 不少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那就是小神童纪元? 张家园子的下人也看向他,这就是把少爷赶往江浙读书的纪元? 好在多数下人并不会跟主子同仇敌忾,对纪元的态度依旧。 被县令大人请来的客人,再怎么也比他们强,当然也比他家少爷强。 有了相熟的人,赵夫子明显放开了些。 郭夫子带着他们去了一处亭子,坐着的,站着的,都是县学的一干人等。 也有其他私塾的夫子,大家都是读书人,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可这里面,唯独只有纪元是个没有功名的学生,不少人自然打量他。 再知道这就是纪元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纪元则头皮发麻。 眼前的多数人,都是他夫子啊。 “见过教谕大人,训导大人,郭夫子,罗博士,殷博士。” 众人微微点头,郭夫子又帮他介绍其他人,纪元作为小辈,自然一一见礼。 罗博士道:“你怎么来了,跟着蒙师来的吗。” 纪元心道,可能是青储料的事,合了县令的心思。 不过这会回道:“应当是。” 赵夫子却摇头,将青储料的事简单说了。 其他夫子还不明白,教谕恍然,县令一直要发展当地耕牛数量,纪元帮了大忙,肯定要请的。 罗博士对此并不了解,只道:“要专心学习,不要管那些俗务。” “老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殷博士拍拍纪元肩膀,“关心百姓生计,也是读书人应当做的。” 殷博士出身江南,那边商贾风气不同,心态自然更开放些。 夫子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各有各的观点,各有各的想法。 大家和而不同,但讨论得实在激烈。 纪元偷偷往外站了站,偏偏还被教谕看到:“纪元你的想法呢?” 这种情况,不亚于满场都是长辈,大家没得聊的时候,就把你拎着出来,问问你的看法。 问题就是,学生是不是应该专心学习,不管其他的事情。 纪元能有什么看法,他说哪边都不对。 罗博士跟赵夫子的想法差不多,郭夫子跟殷博士的想法则一样。 这只是私底下辩论,争个对错出来,也没有什么结果。 纪元刚想和稀泥,教谕一眼看出:“说实话。” “都是你的夫子,说什么都不要紧。” 这个倒是,夫子们并非小气的人。 纪元斟酌道:“一卷不能践,万卷徒空虚。” 这首诗的前句是,古人既已死,古道存遗书。 接着的句子则是,一卷不能践,万卷徒空虚。 五言八句的诗,大概说的是人要学以致用,不能空谈,要付诸实现。 既然要学习,也要做事。 这首诗一说,众人用更惊讶的目光看向他。 看样子都不准备讨论了,明显有更加不同的事。 后面过来的县丞多看纪元几眼,县令面色纠结,忍不住道:“你这学生。” 啊? 他说错了吗? 众人再看纪元的表情,就知道大家想多了。 教谕忍不住笑:“林县令,你家祖上写的诗,确实很好。” 这下纪元格外震惊。 方才他念的这首诗,名叫《饮酒》乃是诗人林鸿所为。 林鸿,林县令。 林县令家的祖上?! 林县令话不多,但有些闽地的口音。 那个林鸿,好像也是闽地人?! 怪不得大家的眼神这么不一样,还以为他故意溜须拍马呢! 纪元脸都红了,忍不住低下头。 啊啊啊啊这也太尴尬了! 他都忘了这是古代! 引用许多诗人的诗句,一定要看看对方的后人在不在啊! 不过说起来,林县令确实在遵循他祖先的想法,一直在付诸实践。 罗博士也跟着笑:“我家有闽地诗人的诗集,纪元应该就是在那时记下的。” “我就说,纪元送个月饼都要偷偷的,怎么会是当众拍马屁的人。”殷博士也跟着解释,“而且咱们县令是闽地人这件事,纪元也不知道。” 赵夫子点头:“纪元不是这样的人。” 县令看看这一群夫子们,全都争着给学生辩解,脸色愈发古怪:“我又没怪他,你们担心什么。” 纪元还真是不一般。 连罗博士都帮他说话。 殷举人平时看着随和,但要不如他的眼,他也懒得多讲。 看来,这都真的把纪元当自己的爱徒。 纪元还在尴尬,已经躲到赵夫子身后。 好在夫子们话题转了一圈,让他脸上的燥热才微微散去。 林县令一到,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商会张会长也是如此。 不过张会长路过纪元时,还多看了他几眼。 方才他引用林县令祖上诗句的事,张会长已经听说,这会心情格外复杂。 会读书,人勤奋,还这么有情商。 他儿子要是有这般能力,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张会长自然不会跟这样的人为敌,甚至客气地朝纪元点点头。 让纪元尴尬万分的事,反而成了他“高情商”的代名词。 这让纪元更尴尬了啊。 他真的没有溜须拍马! 早知道用别的句子了啊。 什么南北朝的“虚谈废务,浮文妨要”。 什么《周礼》的“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再不行用前朝的! 他怎么就偷懒用了本朝的诗句! 看来还是背书不够多,记得不够牢固! 回去就背书! 再背!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张会长家的园子内点满烛火,正厅内灯火辉煌。 歌舞美食流水般上来。 纪元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想到昨晚的安纪村。 安纪村不会有这么多烛火,只有一轮明月。 若月亮不在,那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两者对比,差别实在太大。 正厅四面的帘子掀开,不仅有烛火照明,还有明月可以看。 八月的晚风吹到厅内,只觉得惬意无比。 宴会当中,纪元倒是不尴尬的,他年纪小,又不用饮酒,跟着吃吃喝喝就行。 特别是新鲜的瓜果,全都络绎不绝。 等县令说了会话,大家便可以各自在园子散步,赏花赏月自行便宜。 看来这宴会,确实是比较放松的。 宴会上自然也有同龄人,但看着纪元,都没赶上来搭话。 他们虽然头一次见纪元,可纪元的名字深深烙在他们心里啊。 谁家动不动就说什么,学学人家纪元。 纪元怎么不累。 纪元已经在学《春秋》了。 那肯定会把纪元名字刻在脑海里。 纪元随便走了走,忽然听到另外两个耳熟的字。 “冰皮?什么是冰皮?” “是冰皮月饼!比这月饼好吃多了。”一个捕快边吃边道,“县学那边做的,好吃的很。” “纪元做的,你们说,他怎么什么都会。” “那你们俩怎么吃到的。” “我们去县学送节礼的时候尝了尝啊,当时夫子们都在吃。” “纪元还给夫子们做点心啊,真不错。” 那倒也没有刻意去做。 主要是房老夫子喜欢,他不好厚此薄彼,不给罗博士,殷博士。 然后只能大家都送了啊。 纪元方才的尴尬又涌上来,赶紧快步离开。 谁料正好对上张会长面色复杂的表情。 张会长满脸写着,纪元,你未免太会了吧! 这也行啊! 我儿子输得不冤枉! 同时又带了点,我家子弟要是这样,那家族就有望了。 不要问纪元为什么品出这么多表情,实在是张会长一时没藏住啊。 张会长纠结半天,走上前道:“纪元,听说你们村在做青储料,想过加入商会吗。” 商会,顾名思义就知道什么意思。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行也有自己的行会。 正荣县不算太大,商业也不算发达,便把各个行会整合到一起,组成商会。 钱飞他爹做码头买卖的,张会长家里主要经营绸缎衣料,都在这个商会里面。 但青储料却是不同的。 更像要加入农会,可正荣县有农司,自然是农司来管。 比如牲畜的买卖,也一直是农司在操办。 张会长却从中窥到商机。 认为青储料的买卖,完全可以归于商会。 而且各家养牲畜,绝对会舍得出料。 青储料这种东西,是长久不衰的买卖。 他便想把青储料的生意拉拢到商会。 张会长在宴会上听说这件事后,就立刻有了想法。 纪元经手此事,又年纪小,先跟他打好关系,肯定没错。 这种做买卖的事,肯定要进商会啊。 商会吸纳这样有潜力的买卖,自然而然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就在张会长要继续道时,纪元却道:“因是饲料的买卖,也跟庄稼粮食有关,此事还是要听农司的。” 意思就是,我们的买卖跟商会无关,是农业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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