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却瞧出她今日有些心事重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兰山君便趁机问皇后,“刘贯——” 皇后眯眼,“山君,慎言。” 但她没有摇头,而是盯着兰山君看了会,“但刘贯,肩颈不好,那里曾经有一道刀疤,是他年轻时候替陛下挡住的刀伤。若不是他,陛下早就没了。” “但是为了让陛下不想起当年的狼狈,他穿衣裳,无论是春秋冬夏,都是高领。都不曾露出那道疤痕来。” 皇后道:“可是去年开始,皇帝在他面前也越发忍不住脾气,听闻上次太和殿雕龙掉下来的时候,皇帝用枕头砸过他的肩。” 她轻轻舒口气,“皇帝睡的都是玉枕,那般砸过去,说不得就要旧伤复发了。” 兰山君迟疑,“陛下这样,难道不害怕刘公公……” 皇后:“几十年了,都是这样,他早已经习惯刘贯忠心耿耿对他。” 况且…… 她笑了笑,“世人皆知刘贯是陛下最宠爱的宦官,忠贞不二,那就没几个人有胆量敢去策反。” “山君,我不敢,你也不能敢。” 这是最接近皇帝身边的一个人。轻易动不得。 兰山君却想起了郁清梧推测说,“他知道”三个字也许说的是刘贯。 她道:“若是他主动来找我们呢?” 皇后一愣,“什么?” 兰山君拧眉,摇摇头,“算了,这个之后再说。” 今日还是要从皇太孙那里得知真相。 一路上虽然走得不快不慢,但太孙妃还是察觉到她有些心急,便问,“山君,是不是真出什么事情了?” 兰山君便道:“出没出事,要听太孙殿下怎么说。” 太孙妃一脸疑惑,等回到东宫,见地上的茶壶掀开在地,郁清梧和皇太孙脸色都不太好。 太孙妃冷笑一声,气势汹汹走过去朝着皇太孙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你耍什么横?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 郁清梧就朝着兰山君点了点头,“是真的。” 他指了指太孙,“——他也知道。”
第84章 点天光(10) 兰山君难免气笑了。 ——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们都知道。 她忍不住沉声问:“那到底谁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底层百姓不知道——也不重要?” 皇太孙露出羞愧的面容,却还是无奈的道,“山君,上位者,只掌控大局,不掌控其他人的性命。而百姓只活命,也只用活命。至于最后能不能活,全看他们的命数。” “这不是我说的,而是陛下在做的。大夏朝,权只在他一人,既然他这样做了,那我们这些知情人,便只有装作不知道。而那些想要知道的,在元狩三十一年,都被杀了。” 他神情严肃,越说越是激动:“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你看谁曾提起?” “即便是倪陶,不也只等着被杀,而没有主动赴死吗?” 人的脊梁骨,一时硬挺,不能一辈子硬挺。皇帝便是这样生生的熬着他们的骨头,熬了二十年,用‘我不杀你’的慈悲,把人给活生生的熬死了。 他说到这里咳嗽起来,捂着胸口道:“朝廷,不是百姓以为的朝廷,不是由清廉的百官组成,而是各不清白的一群人,侥幸进了局,从而你牵制我,我牵制你,让贪官污吏不敢过于杀人,奸污,庸碌——自此,方成清廉之政。”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这,也是以前的世道。 皇太孙咳出一口血来,用帕子擦拭完嘴角,轻声道:“他知道,不仅是他知道,而是千古圣人都知道。” 可谁也改变不了人性。 “所以倪陶才甘愿那样死去,又不甘愿这样死去。所以他才问——郁清梧为什么是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 兰山君沉默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世上并不是没有直臣,而是他们被逼得做了权臣。” “郁清梧是,他们也是。” “可高位者一味的安图自保,不愿冒险,所以才将龟缩脑袋成为了一种规则,才变成你眼里的各不清白一群人侥幸进局。” 但十年寒窗者,百年世家者,生而为人,难道就没有人曾有血性吗? 她觉得不是。 她道:“一棵大树,如今不是叶黄枝败,而是枝繁叶茂,反而只有大树的根烂掉了。这个道理,你懂我也懂。他们既然知道,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懂。”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如同老镇国公一样,被当年先太子和老和尚的死吓怕了,所以不敢说。可他们真的没有一点良心吗?我看不见得。” 她绝不相信,天下没有有志之士,没有清白之官。、 “老镇国公跟我说,他之前一直等着看魏王品行如何——可他没等到。后来,他又等着你,看你如何——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等到。” “他是如此,那其他人呢?” 她认真的问皇太孙,“我真想问问殿下,之前你没有入朝堂,尚且没有说话之权。如今四五年过去,已算是站稳脚跟,难道念头跟之前还是一样吗?” “我信殿下不是庸碌之辈,心中定有谋算。我来找殿下,也是想问问,您的谋算,可曾有将此事揭露出去?” 皇太孙沉默良久,而后定定的看向她道:“是有谋算,但不敢轻易打算。” 兰山君点头,“我不敢说懂朝局,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我能告诉殿下,老镇国公身子不好,即将逝世,命不久矣。” 她道:“若是殿下以及殿下之后的智囊袋不抓住这个机会,想来之后要翻案,更加艰难。” 皇太孙抬眸,“老镇国公要死了?” 兰山君走到火笼边伸出手暖了暖,点头道:“是。” “今年秋,应该去世。” 皇太孙心里打起了鼓。开始认认真真的想这件事情。 但他也有疑问,“你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呢?现在齐王的势弱,皇祖父也老了……” 若是等到皇帝死去,他接手大权,其实也是可以的。 等到那时候翻案,清人,也是可以的。 兰山君却久久没有答话。 离元狩五十七年,其实也仅仅只有六年了。但是这六年里,起起伏伏,谁也说不定。而这六年,原有的历史里,齐王杀掉了皇太孙手下许多人。 即便现在局势改变,但皇帝的品行如此,谁敢说他们之后一定不死呢? 兰山君跟他们的儿女相交,有时候问起他们的名字,也会想到曾经在宴席上听过他们逝去的消息。 她问,“可是殿下,我在一边看着,总觉得您和齐王,像是在陛下手下讨吃的两只雀儿。” “陛下给一点,您就吃一点,陛下不给,您就去抢齐王的吃。” “将来即便是陛下……老了,齐王若是造反,边境若是不稳,您又该如何呢?” “江山一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若就将这场战乱,局限在洛阳城里,在皇宫里。” 她道:“您该主动一点了。” 皇太孙闻言,倒是怔住。而后问郁清梧,“这是你跟她说的?” 郁清梧连忙骄傲的摆手,“可不是,可不是我。” 太孙妃原先不知情,听了半天,倒是听出了一些门路,脸就沉了下去,坐下来问,“到底怎么了?” 皇太孙便道:“元狩十八年,那五万空饷怎么被发现的,你还记得吗?” 太孙妃当然知道。 “原本十万空饷的兵力,并不是那么的显眼。可是元狩十八年那场战乱里,兵部尚书与舅祖父有私怨,私自做主将五万补在了里头。” “他知道舅祖父行军多年,必定能看出其中的蹊跷,所以把这五万给了另外一队由孙明远将军带领的军队做援军。” “当时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孙将军被瞒了过去,等到要一万援军的时候,却无人过去,孙将军和他麾下的段小将军便死在了蜀州。” “舅祖父这才发现此事,但为时已晚,回到朝堂之后,把此事查了出来,杀了许多人。” 皇太孙便深吸一口气,“元狩二十九年,陛下恼羞成怒,觉得舅祖父和父亲逼迫太过,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帝,所以,账面上五万空饷的兵力,索性就让老镇国公领走了。” “这五万账面,你说放在那里慢慢平账可以吗?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陛下不愿意,他迫切的想要自己干干净净。不仅是账面干净,他要这场仗还得打得漂亮。” 于是皇帝一时荒谬的想法,底下的人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 当时仅仅二十多岁的齐王献策。 他道:“既然被人诟病为空,不如就做成实的。” 古往今来,哪里没有抓壮丁的呢?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朝廷有了难,百姓自然要为之分担。” “蜀州之民,本就是暴民。抓了蜀州百姓来打蜀州叛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太孙妃闭上眼睛,“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就说,当年为什么老镇国公没有发现兵力有大缺。” 皇太孙:“陛下同意这个法子。但上头的命令,下头却也有应对的法子。” “蜀州……哪里还有壮丁啊。” 只有一些老弱病残罢了。 “且蜀州正在反叛,你抓了蜀州壮丁,他们哪里还会听话?要是从内里反起来,倒是坏事。” “所以,还不如只抓老弱病残。” 皇太孙现在还记得齐王说的那句原话,“他说,即便对面是要杀人,可一刀一刀的去杀,总要杀个几千刀才能杀到大夏的兵。若是这些人能反攻,能杀一个蜀州兵,就赚一个。” 不过到最后,也不是只抓了蜀州的老弱病残。 这件事情,当年还有人专门去处理,不然其他地方的百姓闹事。 “宋国公处理的。” “所以你知道,上回为什么陛下也相信宋国公跟齐王来往了吧?” 这里面,弯弯道道,多得很,绕得很,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皇太孙将沾有血迹的帕子丢进火盆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蜀州那个叛军首领实在是厉害,老镇国公不敌,中了圈套,这才让那些老弱病残成了援军的下场。” 手帕烧了起来,火焰蹭的一下窜起,将屋子里的四个人映得神色更加清晰。 皇太孙就道:“山君,你很像郁清梧最开始来洛阳的时候。” 人总要有这么一个过程。 兰山君眼眸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她道:“可能我会变……但,不要给我变的机会。” 她的手在火笼上烤了烤,突然静静的道:“我听到此处,大概也能知晓,你和徐大人等人商议,应该是要诬告齐王此事,逼着陛下将齐王府彻底丢出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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