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四老爷不由得唏嘘:“他这般的人,若是阿璋有出息,只等朝堂上见真章,若是他没出息,再过几年,便连同席的机会也没有。” 兰三少爷单名一个璋字。 镇国公老夫人听得不满,“你这话我不高兴,你且对着其他人说去。” 四老爷好笑,“母亲,你别生气,我只是激励阿璋用功些,以后好……” 四夫人见丈夫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说,连忙瞪他一眼,又看了看朱氏,见她神色无异才松口气,道:“快别说这些不愉快的,夜深了,还是让母亲早休息吧。” 四老爷点头,不说话了。 等出了门,朱氏却带着儿子特意拦住了四老爷夫妇,对着两人郑重一拜,真挚道:“四弟能如此警训阿璋,我是打心眼里感激的。我们女人家在府中待着,不知道外头的厉害,不能时时提点,阿璋又是这么一个性子和嘴巴,我心中担忧,却又没有办法。” “这些年,四弟待他如同亲生,犯错了训斥,做对了奖赏,实在是用心教导,我看在眼里,无不感激。” “如今他大了,还不懂事,一张嘴巴还是口无遮拦,我心里正着急,还望四弟一定多多看顾。” 有朱氏这句话,四老爷心中舒坦多了,他笑着道:“三嫂也不用说阿璋不好,他还是很有才能的。” 兰三少爷便低头认错,四老爷夸奖了他一番知错就改,这才和四夫人双双离去。 等人走了,兰三满脸郁郁,想了想,又道:“母亲,不仅我要你操心,怕是六妹妹也要你操心。” 朱氏好笑,“怎么说?” 兰三少爷:“六妹妹……似乎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她那日跟我说,她生在蜀州,养在蜀州,蜀音更是师父一字一句教的,所以不愿改乡音。” 朱氏诧异,而后摇头道:“在咱们家,怕是不合适。” 兰三少爷顿时抱怨起来:“我也觉得不合适,可她不听,脾气大得很。” 朱氏便叹息说:“她年岁轻,不知道深浅……咱们家死了多少人在蜀州啊。” 而后又安慰:“无妨,我看她是个知礼懂礼乖巧的,不是个犟性子,等我慢慢教她,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改了过来。不然你祖母那关,她就过不去。”
第5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5)) 另一边,兰山君正神色复杂的看着母亲给的丫鬟婆子。她们比起十年后年轻了许多,脸上都带着笑意,各个上来给她福礼。 兰山君连忙将人都扶起来,轻声道:“且自在些,不用多礼。” 她们一行六人,从兰家到宋家,十年来都帮着她做事,尽心尽力,从未停歇。但她上辈子那般离开宋家,想来她们也活不成了。 她这一条命,必定还连累了不少人命丧黄泉。 兰山君心里起了酸楚愧意,连忙别过脸去,低声道:“夜深了,铺床吧。” 赵妈妈便和秦妈妈带着春夏秋冬四个小丫鬟给她更衣净脸。秦妈妈肃着脸,捧着中衣站在一边,并不多言。 赵妈妈却是个爱笑爱说的人,两眼弯弯跟她道:“姑娘,今晚老奴和浮春在外头守夜,您要是有什么事情,便叫我们。” 四个小丫头名字起得好,分别是浮春,悬夏,引秋,凝冬。 兰山君对她们很是熟悉,知晓浮春稳重,最得赵妈妈重视。她点了点头,赵妈妈便给她掖好被角,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屋子里静寂起来,兰山君才睁开双眼怔怔看帐帘。今日见了这么多故人,她心中万般滋味难以抒发,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又将眼睛闭上,但已经睡不着了。 她这几日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重活的第一晚,她打开窗户,捧着笼灯挨墙根坐下,任由絮雪落在眉梢也不擦拭,只死死的盯着笼灯,生怕它熄灭。 这般精神胆栗,直到寅时天方大白才终于松神。 她怕是梦。 如果是梦,那也太遗憾了。 没有看见老和尚,也没有看见儿女。 逝者未曾祭奠,生者还未出世。 如果这不是梦,也依旧遗憾重重。 逝者不可救回,生者也不可能再降生了。 如此细细相较之下,比起老和尚,她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人世的儿女更加愧疚些。 但她不能细想儿女。 被困在淮陵的时候不敢想,一想就锥心。如今也不敢想,一想就戾气翻涌,更加恨宋家,想着实在不行干脆一刀杀了宋知味同归于尽算了。 可又委实不甘心。都重来一次了,若还是只做个糊涂莽撞鬼,那也枉费老天帮她一回。 她只好多恨一些宋知味。 她嫁给宋知味多年,并未亏心过。两人虽无爱意,但也算是相敬如宾。出事之前,他甚至连句重话都未曾对她说过。但骤然出事之时,他站在窗边,静静的盯着她,什么缘由也不说,好似她是便宜物件一般可以丢弃,毫无波澜的道:“山君,我也是没办法,只好对你不起。” 为什么没办法?是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她第一个想的就是镇国公府出事了,牵连到了她的身上。 但宋知味摇头,“镇国公府好好的,他们却应不会寻你。” 他站起来,再不肯说其他,只略带遗憾的道:“山君,你且去吧,我会把孩子们照顾好的。” 他轻描淡写的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却不想认命。 她从不认命。 她还要他的命。 兰山君推开窗户,轻轻吐出一口郁气。睡是睡不着了,索性熬到天亮出来练刀。 她来时行李不多,除了几件贴身衣裳,便只有这把刀跟着。 这是老和尚临死之前给她的短刀。也是他的戒刀。但别家和尚戒刀只用来裁割衣物,他却是用来切猪肉吃的。 酒肉和尚,荤素不忌,却没叫她学会这份洒脱。 赵妈妈等人在一边看着,各个惊讶,没想到六姑娘竟然使得这么一手好刀。悬夏性子明快一些,鼓起掌来,“姑娘真厉害啊。” 但她不知道兰山君的“底细”,朱氏却是知晓的。她一进门就瞧见这幅样子,眉头一皱,赶紧过去道:“山君,姑娘家,还是少练刀的好。” 她生怕兰山君曾经杀猪的事情露出马脚。这怎么能行呢?山君和慧慧都还没有说亲。 兰山君却笑着收了刀,习惯性的仔仔细细用帕子擦拭刀身,然后抿唇温和的笑:“母亲,这是我家师父给我的刀,他临终前嘱咐我要多练,我答应过的,便不能失信于他。” 这话一出,朱氏一愣,犹豫片刻,道:“既是你家师父的遗言,那便算了。” 想了想还是叮嘱,“但在外头,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兰山君笑着哎了一声。 她这般的态度,与昨日的温婉乖巧倒是有些不同。 朱氏起了心思,仔细打量了她许久,发现她不动的时候极为柔婉,也很文静,并不爱多言,嘴角爱噙着笑,竟有点像自己平时的样子。但动起来,便是飒爽英姿,一举一动,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幼虎——这个姿态她竟然也有些熟悉,只觉得在谁身上见到过,但到底是谁,脑海里又是模糊的。 但无论如何,这性子倒算不得坏。至少比她想象中好上了太多,实在是不像乡野之中长成的。她也没有多想,只把这功劳归功于识字的老和尚身上,以为是他教导的。 于是便更加感激,笑着道:“我已经遣人去白马寺了,等那边安排好了,咱们就过去为你家师父做场大大的法事。” 兰山君真心实意道谢:“多谢母亲。” 朱氏:“咱们一家子人,谢什么呢?” 她有意亲近,因说到做法事,便寻了个话茬子递过去:“你信佛么?” 兰山君点头,“信的。” 朱氏:“是你自小长在庙宇里的缘故?” 兰山君想了想,摇头道:“倒也不是。” 她跟老和尚都不信佛。若是信,怎么能在佛祖面前吃肉杀猪呢? 只是经历了前世种种,她觉得这世上应有神佛。 她认真回道:“上有神佛,便有寄托。” 芸芸众生,所求不过如此了。 朱氏瞧见她这般神情,突然生出些好奇,“山君……你有所求?” 小小年岁,说出来的道理倒是通透。 兰山君点头,“是啊,有所求。” 所求还挺多的。 等第三日,她被朱氏带着去白马寺为老和尚做法事时,便虔诚的跪在佛祖之下,道:“母亲,再允我在这里为两位故人祭上转生灯吧。” 洛阳有习俗,未满十五岁故去的祭转生灯,满了十五岁的点长明灯。 朱氏自然无不应允。她请了方丈来,问:“他们去世时多大的年岁?” 兰山君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 她被绑去淮陵的时候孩子们刚过六岁生辰,但她在淮陵活了多久,却是不知道的。 刚开始,她意识清醒,还在心里估算着过去了多少日。但时日一长,她已经活得恍恍惚惚,如昏如沉,自然也就没记住日子。 她只能估摸着去:“六岁多吧?应该不至七岁。” 那般难熬的日子,她应该没有坚持到一年。 朱氏点头,“叫什么名字呢?” 兰山君:“男孩叫柏行,姑娘叫丹韵。” 她生的是龙凤胎。彼时宋家人都欢喜,名字还是老宋国公亲自取的,大笑着道:“喜至我家,弄璋弄瓦。” 朱氏闻言点头,见她面露悲伤,倒是没继续追问下去他们是什么关系,只道:“逝者安息,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你不要伤心。” 兰山君怔怔好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些故人,我不记得名字和祭日了,可否合点一盏灯?” 秦赵两位妈妈,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如今还在世,写她们的名字不合适,只能遥遥为上辈子的她们在佛祖面前求个好前程。 朱氏便觉得兰山君是个至情至孝之人,更加满意,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方丈在一边等着,等她们说完了才笑着道:“如此,应该还剩下最后一位逝者了?” 兰山君点点头,“是我家师父,俗家名姓不可知,但法号为空名。” 方丈诧异:“是和尚?” 兰山君点头,“是。” 方丈呢喃空名两个字,半晌后笑着道:“空空来,空空去,无名无姓,倒是自在。” 他道:“既然是和尚,便也不用俗家名姓,只用法号就行。” 又问,“可知逝去时的年月?” 兰山君点头,“知晓的。祭日是元狩四十三年腊月十三日。” 方丈:“可知生辰年月?” 兰山君摇头,“这个师父未曾说过,但看着应有七十岁左右了。” 方丈知晓这么多就已经可以做法事了,端正脸道:“如此,便请稍候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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