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怀仁袖手等在东次间内,正与胤礽大眼瞪小眼。 许是他觉得有些尴尬,便从兜里摸出两块彩纸包裹的东西:“太子爷,这是意大利的一种糖果,名叫绰科拉(巧克力),您尝尝?” 胤礽对新鲜吃食完全没有抵抗力,丢下笔便跑过来,还不好意思地搓搓小手:“那、那咕咕就试试。” 南怀仁忍着笑,连忙点头。 绰科拉入口即化,浓香醇厚,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 胤礽眼前一亮,实在喜欢,便将第二块也送进嘴里,还用期望的眼神继续看向南怀仁。 南怀仁:“……臣从欧罗巴坐船来,带的不多,这是最后两块了。” 小太子失望的“哦”一声。 南怀仁仿佛看到一条尾巴耷拉下去了。 片刻,康熙从外头进来,笑道:“且晾干了墨迹再走,趁着空隙,南怀仁给朕讲讲永年历法。” 君臣二人当即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没人注意到,矮矮的太子爷已悄无声息摸到了明间,爬上御座,提笔模仿着康熙的笔迹,从收尾处继续写—— “除此之外,若主教能以‘绰科拉’五百块进贡与大清,朕便可承诺,永不攻打意大利。”
第28章 斗法 时值今冬第一场鹅毛大雪。 胤礽终于得偿所愿,被康熙揪着耳朵,吃上了绰科拉。 这批绰科拉可不是意大利教皇“上贡”的。 胤礽伪造的书信还没出养心殿,就被康熙发现了,并喜提两个脑瓜崩。南怀仁看太子爷实在喜欢,便去寻了几位西洋友人,勉强拼凑出来五十块,特意给送来。 康熙看着儿子眯眼享受的样子,忍不住也凑过去:“就这般好吃?给朕也尝尝。” 胤礽虽然很宝贝这些绰科拉,对阿玛还是蛮大方的,剥开彩纸就径直给他送到嘴边。康熙很是受用,凑上前含在口中品了片刻,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这东西确实好吃。 他认真思考起了向意大利教皇索要此物的措辞。 父子俩就这般盘腿坐在西暖阁,闲渡午后的惬意时光。不消片刻,顾问行双手捧着急报从外头进来。 康熙抬手接过,语调平缓:“是康亲王递上来的?” 顾问行点头应是。 “怕是与郑经议和有结果了,朕来瞧瞧。”他换个舒坦些的姿势,半倚在小炕桌边,打开了奏报。 情况不如预想的那样好。 康亲王杰书、新任福建总督姚启圣先后四次招降郑经,劝其退回台/湾,并答应台/湾可效法朝鲜,不登岸、不剃头、不易衣冠,还以澎湖为两岸的通商口。 郑经却在此时蹬鼻子上脸,坚持要以海澄为界。 议和最终失败了。 康熙冷嗤一声,将奏报丢回炕桌上:“郑氏王朝内讧多年、钱粮透支,本也不足为惧。顾太监,叫南书房拟旨,着姚启圣在福建沿海复启迁界令,北起福州、南至诏安皆设立要塞,高筑围墙,再不容郑经有贸易之机。” 顾问行当即称赞:“万岁爷这一手高明,想来,郑军此后便无暇再作乱了。” 见康熙面上仍有一抹愁色,他又取出袖中的奏疏:“这是姚总督随着军报一道呈上来的,怕是紧要事,皇上瞧瞧?” 康熙垂眸,见上头题有“平海十疏”四字,顿时来神。他粗粗翻阅一遍,眉宇间终于恢复了舒朗开阔之色。 “不错,姚启圣只要不提‘开海禁’之事,也算个良才。” 早些年,姚启圣出任广东香山知县时,曾因私开海禁,叫康熙一气之下罢了他的官。三藩之乱后,此人治军有方,战功卓越,又因先后说降了耿精忠等人,这才一路晋至福建总督的位子。 有了这册平海十疏做定心丸,康熙这才松了心思,浅笑着伸手掐掐胤礽的脸颊。 且等到平定三藩之后,朕再好好收拾这秋后蚂蚱! …… 当夜,胤礽回到景仁宫,就将午后听来的政事讲给赫舍里。 小家伙很是佩服姚启圣,一脸感叹地比划道:“他之前都被汗阿玛扒光了,那么那么丢人,竟还能一心给阿玛办事呢!” 赫舍里哭笑不得:“是罢官,不是扒光。罢官就是收回一个人的权柄,不启用他做事了。” 胤礽恍然大悟,还是觉得姚启圣十分厉害。 赫舍里便又笑道:“这正是姚大人的长项了。他为人爽直豁达,自然不会因一时片刻的困境而钻了牛角尖,才能抓住机会翻身。等你再长大一些,出宫去走走,便知这世间不乏‘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之事,变化本就是人生的常态呢。” 她不知想到什么,遥遥望向窗外被风雪盖严实的古柏,忽而释然一笑—— “额娘要教你的,便是不必惧怕变化。无论当下有多坏,只要坦然应之,就没有迈不过的坎儿。” 赫舍里作为母亲,总是希望这世上不再有任何变故和事端,能够轻易摧垮孩子的心防。 他得立起来,成为不惧严寒的常青古柏。 * 两场雪之后,便到了年关底下。 京师今年的雪很大,厚厚地垒在田埂上,一眼瞧过去,便能想见春雪消融之后,定有一派丰收景象。钦天监因此夜观天象,敬告天下来年将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年,唯有南怀仁这个监正一人唱衰,说冬雷炸响,怕是要有天灾发生。 康熙对待科学的态度十分灵活。好的嘛他就听听,不好的直接略过。 因而,他挥挥手打发走南怀仁,并未对这话上心。 宫中今年添了四阿哥,年后又有纳喇贵人和郭络罗贵人相继待产,康熙心中欢喜,便按照宫分制度,给各宫赏下去不少好料子。 像低位分的使唤大(小)女子、常在们,一般能得云缎、春紬、宫紬和硬纱各一匹。贵人们则能多出几匹素缎、杨缎、高丽布以及几张乌拉貂皮。到了嫔位以上,可选用的就更多了。 赫舍里一向不看重服缎。 奈何康熙三天两头开了私库,命梁九功将最好的挑拣出来一一送来中宫,如此几次,景仁宫的库房竟也要摞不下了。 赫舍里扶额摇摇头,吩咐道:“两匹大卷宁紬倒是稀罕物,放着可惜了,拿出来给阿哥做几身新衣吧。内大红的要冬装,过年瞧着也喜庆些;至于绿的那匹倒是清凉,就做成夏装。另外,去岁余下的四十张里貂皮,匀出一半送去给两位有孕的贵人。” 闪缎、金字缎之类的不合适她们如今的位份,只得锁进库里吃灰。 夏槐得了差事,和季明德几个人忙忙碌碌开了库房,清点之后取的取,送的送,之后再将几十觔的陈棉花拿去弹新,命绣房给景仁宫的奴才们制一批暖和的手套和耳罩。 如此拉拢人心,事无巨细。 等回过神,宫中也该过年了。 年初那些个繁杂的宴席自然免不了。胤礽有去年的经验在,已经可以带着三阿哥娴熟地坐在桌前,假意吃喝敬酒。 等家宴散去,两小只便一道回了景仁宫。 今日是宴外朝,嫔妃不必出席。赫舍里便与荣嫔坐在东暖阁窗底下,一边剪着窗花儿,一边聊些闲话。伊哈娜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跑去后头寻四阿哥玩儿。 等到胤礽回来,就瞧见伊哈娜跟胤禛一动不动的对坐着,正大眼瞪小眼。 胤礽乐了:“二姐姐,四弟好玩吧?” 伊哈娜气鼓鼓的:“一点也不好玩,还没有胤祉这个书呆子有意思呢。”至少,她跟胤祉说句话,还能听个响儿。 四弟就只会板着脸瞪她! 见二姐姐有些郁闷,胤礽连忙掏出荷包。里头装的都是今年年节得的赏赐,一股脑儿倒出来,竟也迷了人眼。 “这些小珠子、小玉饰,二姐姐有喜欢的随意拿去,别不开心啦。” 伊哈娜到底小孩儿心思,有这么多璀璨夺目的珠宝,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仔细挑选半晌,她只取一枚绿宝石:“真给我啦?汗阿玛知道了不会又揪你耳朵吧?” 胤礽挺直小身板:“才不会呢。这些都是二伯(福全)和五叔(常宁)他们给的,不归阿玛管。” 说完,他还大方地给三阿哥和四阿哥各自分了一个玉制小件儿。 美其名曰“发压胜钱”。 康熙刚送走了满殿的皇亲国戚,一路消食儿溜达到景仁宫,正好听到胤礽在这儿大言不惭。 他忍不住气笑了:“要不是你敬酒的时候将荷包口大开,福晋能摘了一身珠翠送你吗?” 胤礽耳朵一红,登时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使劲儿摇头装傻。 边上的三阿哥之前都不怎么开腔,见是康熙来了,这时忽然道:“儿臣作证,汗阿玛说得对。” 胤礽回头看向三弟,瞪圆了眼; 康熙挑了挑眉梢。 这兄弟关系也是纸糊的,一戳就破啊。 他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日之事,胤礽虽做的稍显出格,但好在福全夫妻俩一向体察圣意,只取了些小玩意儿给他玩闹,常宁他们有样学样,这事儿也就不打紧。 康熙颇为头疼地看着儿子,开始反思起来—— 是不是朕手头管得太紧,才逼得孩子在亲王贝子面前赖皮脸了? 被四个孩子齐刷刷盯着,康熙也不好继续神游,便抬手给胤礽、胤祉一人一个脑瓜崩。 “行了。压胜钱都是长辈发给晚辈的,哪里要你操心。今日新年伊始,朕不与你们计较,再叫梁九功开了私库,给你们行个赏吧。” 三小只顿时欢呼起来。 阿玛的私库里头可有好多精美的西洋八音盒、鸟音盒、木口风琴等,连霸王鞭都是纯金打造呢! 围床里头的四阿哥坐直身子,见兄长和姐姐开心的手舞足蹈,却并不搭理他,扭头轻轻发出一声“哼”。 …… 从景仁宫回到钟粹宫,已是掌灯时分。 荣嫔命人将宫里宫外都照亮堂了,脱下花盆底松快松快,这才将三阿哥唤到跟前。 一盏花梨木桌灯映衬。 荣嫔拉着儿子仔细打量半晌,叹了口气问:“跟额娘说说,今儿个当着你阿玛的面,为何要出卖二阿哥?” 胤祉一本正经:“二哥在宴上强求长辈赠礼,非君子所为。” 荣嫔嗤笑:“少来。他非君子,你背后出卖兄长就是君子了?莫不是成日里读书读糊涂了,竟想到这种鬼话诓骗额娘。” 胤祉听着额娘的奚落,垂着脑袋,语气变得低落:“汗阿玛的眼里总是只有二哥。儿子想表现一番,叫阿玛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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