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最后一试,晋国那群人这会儿只怕忙乱坏了,大晚上叫温行溯去,不用多说什么,冯蕴也能猜得出来。 温行溯和萧呈,当初曾拜在燕不息门下,都是他的弟子。 晋使这是垂死挣扎,想从温行溯这里下手。 冯蕴迟疑一下,打开窗,看着飞雪的院落,交代品书。 “要是大郎君子时没回,你来知会我。” 品书过来,正是因为担心大郎君的安危。 此刻看十二娘出现在窗里的脸,白得胜雪,从容淡然,又稍稍落下心来。 “小人明白。”品书朝她深深揖个礼,斗篷拉高盖在头顶,匆匆离去。 冯蕴在窗边站了片刻。 是真冷啊。 小满走过来,“女郎可别站久了,一会儿受了凉,又得喝汤药了。” 她年纪小小却很是嘴碎,几乎每天都在念叨冯蕴,生怕她有一点不好。 冯蕴笑着弯腰,搂了搂鳌崽。 “关上吧。” 大满在给她铺床,突然问道: “将军夜里过来吗?” 冯蕴思忖一下,“不会。” 明日见输赢,依裴獗的性子,大抵不会轻易出让信州。 所以,今夜或许很多人都在等待着,明日盟约签订,结束战事,欣欣向荣…… 可实际上,此时此刻风起云涌,不论晋齐都会时刻备战,随时准备烽火再起… 冯蕴再坐下来,书便看不进去了。 她沉默片刻,让小满将氅子拿来,披在肩膀上,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 鳌崽默默跟在她身后,哧溜一下窜过去。 “哎……”小满想拦,没拦住。 随即告状,“女郎,你看鳌崽!” 冯蕴回头,跟鳌崽对视。 “随它吧。” 小满语噎。 大满也直起身来,看着一人一兽的背影…… “阿姐,女郎这样可不行,她身子娇贵着呢……” “你跟上去吧,记得掌灯。” “哦好。” 小满掌着灯在后面,见冯蕴慢悠悠在园子里走,没有什么目的的,就像只是遛一遛鳌崽。 飞雪如絮,漫天飞舞。 女郎行走雪中,步伐轻盈,清雅婉约,衣裙轻轻地飘动着,像一个雪白世界里的精灵。 “将军夫人好雅兴。” 一声清冷的笑,从墙头传来。 冯蕴抬头,微微眯起眼。 围墙那头是淳于焰。 他斜倚在木梯上,手握酒坛,慵懒惬意,一袭白衣华服猎猎翻飞,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雪夜,看上去不怎么真实。 “世子越界了。”她道。 淳于焰星眸微眯。 “我喝我的酒,可没惹你分毫……” 冯蕴抬手,指了指他倚靠的围墙。 “梯子快搭到我大兄家来了。” 淳于焰一噎。 郁气更盛。 “冯十二,你眼瞎就算了,心也盲了不成?本世子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非得让我不自在,是吗?” 冯蕴道:“我就事论事,跟生意人说话,不就应该这样?” 哼!淳于焰唇角轻挽,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来。我给你说几句悄悄话。” 冯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世子有话不妨直言。” 冷漠、疏离,划清界限。 淳于焰冷冷地笑,“不就是让晋方输了一局吗?我还给你还不行?” 久久不见冯蕴动静,淳于焰的笑容慢慢僵硬。 “冯十二,你当真要与我绝交不成?” 冯蕴微微蹙眉,“我与世子本无交道。” 淳于焰气恨得牙根痒。 “我再问你一句,当真不过来,不理我?哪怕会因此错失什么,也在所不惜?” 冯蕴顿了顿,扬唇浅笑,“世子想说什么?” 淳于焰道:“齐方试题,难道你不想知道?” 这是他的杀手锏了。 冯十二最为现实,每每跟她打交道都是谈利益,只要好处给得够,她就会让步…… 淳于焰这么想着,心下略略松缓,笃定地看着冯蕴,等着她笑盈盈的服软,跟他重修旧好。 不料冯蕴理了理氅子,平静地道: “晋齐赌局与我何干?” 声音未落,她转过身,从小满手上拿过灯笼,大步回去。 “十二!冯十二!” 淳于焰始料不及,看着那风雪中越去越远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 “这是吃错药了不成?” 屈定在墙下仰头看着,低低叹了一声。 “世子可知,冯十二娘为何如此?” 淳于焰正值困惑,回头看一眼。 “你说。” 屈定道:“正因她看重世子啊。” 淳于焰冷冷一笑。 屈定又笑,“寻常人不讲情分,便不会生气。生气皆因有情啊。” 淳于焰斜眼剜他,唇角微勾。 “老东西,就你会骗!” 半夜里品书过来,语气里甚是担忧。 “大郎君还没有回来。女郎,可要想想办法……” 冯蕴还没有入睡,这会儿就坐在窗边,跟鳌崽一起看书。 闻声,她静坐片刻,直起身来。 “替我更衣。” 小满问:“女郎去找将军吗?” 冯蕴笑着道:“去翠屿。”
第266章 威逼利诱 北风呼啸,冯蕴的马车经过廊桥行径翠屿时,篷顶被刮得呼呼作响,而此刻的翠屿行宫里,温暖如春。 李桑若极爱享受,走到哪里衣食住行都十分讲究,务必精美,为了款待温行溯,就更是铺张。 在座的几位使臣皆是李氏一党,得李桑若授意,席间竞相说些溢赞之词。 美酒美食在桌,还有俏美佳人歌舞相伴,全无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酒到三巡,食到一半,几个人轮番敬酒后,就劝温行溯,赴明日晋齐算学之战。 温行溯端正地坐在席位上,宽衣大袖,温文尔雅,灯火映照下的脸,轮廓分明、俊朗温和如暖阳一般。 无论容貌、态度、举止,恭敬谦让,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不是温某不肯,实在非燕先生对手。班门弄斧,未免贻笑大方。” “看来温将军仍有顾虑。”李桑若双眼眯起,将温行溯从上到下打量,赏俊美郎君,喝酒的兴致都好了许多。 冯十二娘可恶…… 但她的兄长很招人喜欢。 端方君子,敦厚仁和,看着脾气就很好,这样的郎君懂得疼人…… 李桑若思绪游离,嘴上的话说到一半,便笑了起来。 “哀家当着诸位爱卿的面,为以前得罪的地方,向温将军赔罪。” 说罢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半是威慑半是笑。 “温将军饮下此盏,你我就冰释前嫌了。” 温行溯苦笑,声音温和有力。 “温某惶恐。殿下并无得罪温某的地方。” 李桑若莞尔一笑,“那温将军,请?” 满座衣冠,温行溯再不情愿,面对敬酒的临朝太后,也不便驳了她的面子。 “多谢殿下。”他以袖掩面,仰头饮下。 李桑若注意到他不曾称臣,语意也含糊,扬眉一笑。 “温将军真是血性丈夫。不知祖籍是哪里?” 温行溯拱手道:“江东温氏。” 李桑若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温将军如此君子风度,原来竟是江东温守正老先生的后人。” 温行溯:“殿下过誉。” 他始终淡淡的,清冷如涧下石,林中松,看似温和,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桑若笑了两声,看着他灯火下幽黑的双眼。 “温将军对投诚我大晋,可有怨言?” 温行溯当初为救冯蕴,让裴獗设计,亲手签下投诚书,抵赖是抵赖不过的,他笑了笑。 “温某不敢。” 李桑若步步紧逼。 “那就是温将军对代表大晋与齐比试,心有抵触?” 温行溯拱手以礼,再次致歉。 “放眼天下,算学之术,无人能及燕不息。温某才德浅薄,不敢丢了大晋的脸。” “哼!我看你呀,就是不肯,狡辩什么。”李桑若似有薄醉,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温行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我看温将军分明是身在晋营,仍然长着一颗齐心呐。” 温行溯让她不加掩饰的赤裸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殿下多虑了,温某与齐无私。” 李桑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杯盏,脸颊溢满了笑。 宋寿安之流,实在比不得温行溯呀…… 宋寿安看着老实,骨子里就是个贪婪的小人。而温行溯是個正人君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正人君子。 可李桑若就喜欢看正人君子撕开脸面不要,为邪性所惑的失态模样…… “哀家确实不敢全然信任温将军。想来,温将军对哀家也是如此。” 她说到这里,淡淡看一眼在座的韦铮。 “韦司主昨日不是说,截获两封从信州发出的通齐密报……” 韦铮眼皮一跳。 接触到李桑若的目光,心下亦是狂跳起来。 这个淫妇! 韦铮心里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子…… 他不愿如此侮辱,又实在找不到词来描述内心复杂的情绪。 一时间,面色微变,良久才拱手回应。 “禀太后,确有此事。” 李桑若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那可有找到嫌犯?” 韦铮垂着眼帘,“微臣正在查找渊源。” 李桑若眉目微敛,突然收起笑容,阴冷的目光扫向温行溯。 “那不如请温将军去内室小坐片刻,写几个字出来比对比对?” 室内突然鸦雀无声。 这是直接怀疑温行溯就是通敌的嫌犯了? 韦铮看一眼温行溯。 温行溯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深邃难辨。 韦铮慢慢起身。 “劳烦温将军跟我走一趟。” 温行溯抬起头来,微微笑问:“现在?” “现在。”韦铮行礼:“得罪了。” “无妨。”温行溯慢慢起身缓拂袍角,对韦铮还了个礼。 从头到尾,他表现得都极为淡然。 他知道,不论是好酒好菜的招呼,以歌舞美姬相邀,还是语含机锋地威迫利诱,都是手段。 这些晋人永远不会跟他一条心。 更不会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 先礼后兵,说不服就动武,他预想到了。 然而,韦铮带他去的不是缇骑司的刑室,而是往厢房内院而去。 韦铮吩咐人去取笔墨,然后邀温行溯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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