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楼曾问过她为什么。 横竖都是卖,能得到更好的价格,何不顺势而为? 冯蕴只是淡淡一句。 “利民之物,岂能让奸商垄断?” 阿楼跟她这么久,早明白自家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煤球一旦只有独家销售之道,缺少竞争,那就不再是老百姓用得起的商品了。 这不是娘子的本意。 长门掌握着核心的生产方式,为何要让中人把大钱赚去,自己仅赚点辛苦钱? 阿楼理解了其一,却不理解其二。 个中玄机,冯蕴也不多解释,只是让他每日所见客商,一言一行都要向她禀报,不得遗漏。 她十分慎重。 阿楼也不敢有半点疏忽。 连续几天下来,他天天换上干净利索的衣裳,坐在堂上陪客商吃茶说话,生意没有做成一单,大总管当得越来越有派头了…… 但可以预见,煤球一定会供不应求,不愁销路…… 冯蕴也没有闲着。 文慧婚后第三天,就回玉堂春料理生意去了,趁着盘点账目的工夫,她坐上马车去玉堂春。 文慧风风火火,忙里忙外。 冯蕴看到她这般就笑着打趣。 “刚成婚,怎么也不多歇上一阵子再回来?” “闲不住。”文慧脸颊红润,眼里有光,看这模样,冯蕴就知道小两口定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过得不错?” 文慧羞怯地低下头去。 冯蕴也不逗她,表情严肃了些。 “你不侍奉公婆,新婚几天就出门做事,刺史府也没人说你?” 文慧一听就笑了,神神秘秘地道: “托了娘子的福分,我那婆婆被公公派人送回娘家去了,我看是生了嫌隙……” 冯蕴问:“那你夫君也安心?” 文慧停顿了一下,摇头。 “这次的事,贺郎对婆母很是寒心,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什么,更无阻止……” 冯蕴问:“那杨三娘子,还未交代吗?” 文慧抿着嘴唇,看着冯蕴摇头。 “如今关在刺史府大狱里,按律法办,每日贺郎回来我都相问,听他之意,这三娘子嘴巴严得很,咬死说孩子就是他的。还反咬一口,说贺家为全声誉,杀人灭口……” 她叹息一声。 “没承想,她竟是个硬气的。” 冯蕴呵呵一笑。 “那是没有动刑。” 好吃好喝的,谁都硬气。 要是落到裴獗手上,不死都要掉层皮,还有几个硬气得起来? 她没有多说,又问了些别的。 文慧知道她今日过来,就是想要探听情况,悄悄掀开布帘,往外看一眼,这才道: “妾听人说,宣平侯一病不起,嘴里来来去去只会呼一声‘冤枉’,眼睛直勾勾的,中邪一般,很是吓人,侯府请了好多大夫去看,都没有起色……” 顿了顿,她压低嗓子。 “好像是快不行了?” 冯蕴低头轻啜一口茶水,“是吗?那可就要恭喜侯夫人了。” 文慧看她老神在在的样子,笑了起来。 “老夫人今日过侯府去看望,举荐了姚大夫。侯夫人原本有些顾虑,后来又被老夫人说服,答应下来。” 贺老夫人是代表贺家去看望宣平侯的。 毕竟是在贺家出的事,案子没有水落石出,搞得人命关天,不得不做些样子。 冯蕴笑了起来。 “你倒是机灵。” 文慧朝她挤了个眼睛。 “都是给娘子学的,恰好老夫人对我好,该为娘子出力的时候,妾怎能含糊?” 冯蕴轻轻笑了起来。 她时常觉得跟女子更好相处。 她们也更懂得感恩。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说到骆月为韦铮生了一个小儿子,还来信说,待坐完月子,要回娘家来小住。 文慧笑了起来。 “那可就热闹了。” 她们都把长门当成娘家。 冯蕴明明比她们岁数都小,却仿佛是她们的大家长。 冯蕴从玉堂春回去的路上,就遇到宣平侯府派去接姚大夫的马车。 两车在村道上交汇。 冯蕴打帘子看了姚大夫一眼,主动让到一侧。 姚大夫问了声安,朝她颔首而笑。 “多谢娘子。” 冯蕴道:“治病救人要紧,姚大夫快去吧。” 马车远去,冯蕴没有放下帘子,而是远远的看着日光下的长门。 家徽泛着光,极是显目,一面在风中招展的旗帜,如同挺拔的脊梁,在寂静中荡出一种雄浑的气质。 回到庄子,葛广去停马车,冯蕴领着两个仆女往书房走。 裴獗在南窗边看她。 似乎心有灵犀,二人目光撞上,冯蕴神色一凝,加快了脚步。 裴獗慢慢放下书卷。 光线在帘帷处悠悠荡荡,冯蕴打帘子进去,果然看到男人坐在那里,俊朗无匹的脸,一如既往的冷酷,可她却轻易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道:“大王在等我?” 裴獗双眼漆黑,面沉如水。 “嗯。” 四目相对,冯蕴不说话,微笑看他。 他于是再补充一句,“有事相商。” 沉磁的声音落入耳朵,冯蕴扬了扬眉,示意仆从退下,这才走到他的身边,顺着视线看向庭院里盛放的花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王竟然要找我议事?” 裴獗撩她一眼。 冯蕴笑开,“什么事,说吧?” 裴獗道:“李宗训私下联络了不少商贩,到处购买粮草,石墨……” 冯蕴一听就笑了。 “大王消息果然灵敏。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日子到长门来的商贩,其中有不少是邺城的手笔……” 裴獗看她并没有被人蒙在鼓里,稍稍松口气。 “谨慎便是。我不干涉你卖煤球。” 冯蕴一怔。 想到那天的话,忍俊不禁。 “我也不是只卖煤球,我什么都卖的。比如……脸?” 裴獗冷着眼,盯着她看。 冯蕴淡淡一笑,“没能从淳于焰那里入手,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这李宗训也算是能屈能伸,我成全他,又如何?” 裴獗眉头微蹙,“你要如何处理?” “我早就帮他想好了。”冯蕴嘴角微勾,倾身过去,仰头望着裴獗的脸。 “将军与我唱个黑白脸如何?” 裴獗嗯声,双眼如染浓墨。 “我要如何黑,你要如何白?” 冯蕴噗的一声,笑开。 果然不用说别的,他就自觉的认领了黑的一方。 冯蕴道:“大王想方设法拦截邺城的运输通道,不仅是粮草、石墨,还有其他应需物资,一律卡他脖子,不到窒息不可松手……” 裴獗看着她,“你又如何?” “我吗?”冯蕴慢慢眯起眼,广袖下的双手,微微绞动着,声音清洌。 “很快就会有人为李宗训提供一条可供秘密运输的通道。到时候,大王行个方便就是。” 裴獗冷眉一挑,不应。 冯蕴似笑非笑地靠过去。 “不行吗?夫主?” 她笑容满面,双眼坦然而明亮。 裴獗知道,她又在算计人。 好在,这次他不是被她算计的那个。
第379章 大为意外 裴獗养伤这么久,小媳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冯蕴房里的人和他的贴身侍卫,庄子里的其他人,几乎都没有见过大王的身影。 这日黄昏,人们惊异地发现,雍怀王在王妃的搀扶下,从屋子出来,一路出了庄子,去地里“巡视”当季的庄稼。 两人走在前面。 一群侍卫仆从跟在后面。 雍怀王面容冷峻,王妃有说有笑,二人伉俪情深,看上去养眼又般配。 正是农忙时节,黄昏时暑气正退,温度降下来,农人们正三三两两出屋干活,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人。 裴獗挑这时出来,当即引来所有人瞩目。 从长门到整个花溪村,很快沸腾起来。 “雍怀王身子可是大好了?” “我看未必……若是大好,哪里用王妃搀扶?” “那是夫妻情深,你懂个屁。” “横竖是没有性命危险了……” “又有人要睡不着觉了……” “万宁不是在剿匪吗?申屠将军久攻不下秀峰山,大王好转,山匪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那是,换我也要亲自报这一箭之仇……” 远处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冯蕴带裴獗走到荷塘边的凉亭坐下,就像不知道似的,让人泡上茶水,漫不经心地说话。 “大王有何感想?”冯蕴问。 裴獗双眼四顾,半晌回头睨她。 “咱们家的庄稼,比别家的好。” 咱们家? 冯蕴扫他一眼,淡淡地笑。 “我是问你,久不出屋,被人围观是什么感觉?” 裴獗道:“哪里有人?” 没有人敢靠近,农人们大多在远处的田地里。 敢情人家根本就没有注意? 冯蕴瞥他一眼:“我以为你还要再静养些日子,至少等到秋收后再走。” 裴獗:“谁说我要走?” 冯蕴狐疑:“你不走吗?” 裴獗:“尚在康复期。” 冯蕴:“期字用得好……可长可短。” 裴獗嗯声,“是时候康复了。” 冯蕴没有吭声,看着远近劳作的农人,不知想到什么,含笑瞥来一眼。 “慢慢来,不着急,要给人遐想的机会。” 裴獗目光深了深,“娘子有安排,我如何敢缠绵病榻?” “少来。”冯蕴白他一眼,“好似我不开口,你就不会对付李宗训似的。邺城一日不除,西京朝廷就一日难安。明明就是我在帮你,让你唱个黑脸怎么了?” 裴獗看她一眼,从善如流。 “娘子有心,本王很是欣慰。” 冯蕴一怔,看着他,无奈地一笑。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话总比没话强。” 她后头那一句,声音有些小,与其是在对他说,还不如说自言自语…… 裴獗没有听清,微微拧眉,“蕴娘说什么?” 冯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视线延伸向远处的稻田。 金黄色的稻子沉甸甸地垂着成熟饱满的果实,在微风里摆动,一片田园风光,如诗如画。 她满脸都是柔和的光芒。 “你说,大王是对的。我种的庄稼就是比旁人的好。以后大王老了,解甲归田,就来跟我种庄稼吧。” 她原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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