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频频点头。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上有皇帝,下有晋律,要怎么处罚都不该即时决定,再怎样也要等西京走一遍流程。 但裴獗说的是“押解”。 被押解的,就是案犯,不是什么士大夫。 只要是案犯,受不受极刑死罪暂时不论,落到他们的士兵手上,活罪肯定要受的。 敖七舒坦了,拱手道:“如此甚好。” 众将笑着,都说大王处置得宜。 石隐这时蹙起了眉头。 “宗室和旧臣还好说,明德太后和汝南王世子……该如何是好?” 一个是曾经的临朝太后。 一个是邺城朝的伪皇帝。 只要西京承认熙丰帝和兴和帝的尊位,就绕不开李桑若。 如果西京不承认熙丰帝和兴和帝,那如今的元尚乙就得位不正。 李桑若和普通罪臣,还是有区别的。 众将的视线,纷纷落到裴獗的脸上。 在南城门,李宗训三番五次拿李桑若要挟裴獗,虽然裴獗没有理睬,可是大家都是聪明人,也都隐隐察觉到了一点什么…… 裴獗问:“人在何处?” 石隐拱手,“之前唐少恭派人送过来,末将没来得及请示大王,暂时派人软禁在芳云殿中。” 裴獗嗯一声,“那便先关着好了。人犯押解回京时,一并带回去。” 石隐从他脸上没有看出什么表情,沉吟应声,“是。” 赫连骞又道:“那唐少恭此次立下大功,大王准备……如何封赏?” 裴獗抬眼看他,“依你之见,如何?” 赫连骞道:“此人会极为审时度势,识时务,才智过人,若他是自己人,可堪大用。但……末将愚见,三姓家奴,实不可信。今日他可以背叛李宗训,来日,就可以背叛大王。” 这几位全是裴獗的心腹,是可以畅所欲言的人,所以,赫连骞说话毫无顾虑。 “不过,北雍军得以轻松夺城,唐少恭要居首功。大王素来赏罚分明,也不好破例。故而,封赏皆可,重用不得。” 裴獗点点头。 旁人不知道唐少恭的底细,可裴獗心里有数——唐少恭是为数极少的几个,很早就知道他和谢家军有关系的人。 裴獗也没有忘记,当初唐少恭说过的那一句:“仆早年曾在谢献将军麾下,任谘议参军”。 他沉默片刻。 “唐少恭何在?” 石隐道:“跪在宣德门外。” 赫连骞没有说错。 他还真的是识时务…… 不仅不邀功,反而先请罪。 不过,裴獗并没有像所有人料想的那样,即刻召见唐少恭,而是摆摆手。 “你们先下去吧。” “喏。” 众将陆续退下。 裴獗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喟叹一声,回头。 “蕴娘,出来吧。”
第510章 又又又醋 冯蕴方才就坐在内殿饮茶烤火,享受着李桑若的“太后礼遇”,闻声微微一笑,款款走到裴獗的跟前,拱手施礼。 “大王。” 裴獗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坐到近前,温声道: “方才怎么不出来?躲在里面做甚?” 冯蕴斜他一眼,“众将议事,我若出来胡言乱语,大王又该怪罪了。” 她笑盈盈的,眼里满是戏谑。 裴獗疑惑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脸,“我何时怪罪过你?” 太宠溺了。 冯蕴有点不习惯,不自在地牵唇浅笑。 “就当我有自知之明吧。” 裴獗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那冯长史此刻可以说了。就殿上所议,你什么看法?” 冯蕴与他四目相对,缓缓笑开,“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裴獗:“照实说。” 冯蕴勾唇一笑,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捏。 攻城时,她看到裴獗受了伤,可这会儿他显然已经包扎过了,半丝血迹都没有,脸上也不显半分伤情。 这一用力,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狠的妇人。” 冯蕴道:“你看,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裴獗皱眉看她, 冯蕴白皙的脸上笑容不改,可仔细打量,美眸里竟有一抹淡淡的嘲弄。 “要怎么处置,大王心里有数,又何必来问?假惺惺的。你都因她而分神受伤了,难道还舍得送她去死?” 裴獗眼角微颤,打量着冯蕴,一言不发。 冯蕴轻笑,眼角略带挑衅地上扬,“所以,拙见如何,大王看重吗?” 裴獗伸出手来,无声无息地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圈过来,坐在身前,与她面对面,四目对视。 “蕴娘,若有人说,李桑若是我的嫡亲妹妹,你信吗?” 冯蕴吃惊。 目光诧异得不得了。 李桑若是裴獗的妹妹? “要是真的,那就是神鬼怪谈了。” 裴獗看她没有愤怒没有生气,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亦不信。” 冯蕴心弦一紧,盯着裴獗明明暗暗的眼,忽而一笑,“可是,大王又害怕错失亲人。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裴獗沉默。 冯蕴微微一笑,“是唐少恭说的吧?” 裴獗嗯声,“他原是昔日谢家军谘议参军。” 冯蕴惊讶之余,半信半疑。 “如此说来,唐少恭背弃李宗训,转而投靠你,不是见风使舵,临阵倒戈,而是早有预谋……一直在暗中帮你?” 她没有忘记,裴獗说过,谢家对他有恩,他和谢家渊源颇深,甚至因此而仇视冯家…… 那唐少恭要是谢家人,又出手帮了裴獗,裴獗自然会对他另眼相看,对他的话,也不会怀疑。 但冯蕴不同。 唐少恭是她上辈子的噩梦…… 从始至终,他在冯蕴心里的印象就没有改变过,始终如一的冰冷无情,没有人性。 这样的一个人,会因为忠于谢家军,而在谢家军覆灭多年以后,还汲汲营营,帮助跟谢家有渊源的裴獗? “大王。”冯蕴静静凝视着裴獗的脸,“你可还记得,唐少恭是如何死的?” 这么问,指的当然是前世。 裴獗回眸看她,眉头不经意皱起来。 “他是李府食客,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是安渡和议。后来他死了没有,怎么死的,我知之不详了。” 冯蕴黑眸一沉,很是诧异。 “大王竟是不知?” 裴獗危险地眯眼,“难道蕴娘知情?你那时,应当不在大晋。” 冯蕴察觉到他眼底的暗色,唇角微掀,露出一抹艰涩地笑。 “是。当时我在齐国。是萧呈告诉我,那个伤害过我的李府食客唐少恭,被丞相李宗训下令满门抄斩,全家二十余口,无一活命。” 说罢,她不等裴獗细思她和萧呈当时的关系,又赶紧接下一句。 “满门抄斩,二十余口,这么大的动静,远在南齐的萧呈都知情了,没道理大王不知……” 裴獗默然片刻。 慢慢的,垂下目光。 “或许那时,我在养伤。养伤期间,我许久不问朝事。” 冯蕴心里一窒。 她想起来了。 石观码头,温行溯那当胸一箭…… 让裴獗重伤卧床,养伤足足一年有余。 而且,上辈子裴獗和李宗训没有正面的较量和冲突,他堂堂大将军,又怎会去在意一个李府的食客? 裴獗看她目光温润,怔忪无言,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脸。 “别难过,伤好了。” 冯蕴的心突然抽痛,伸手按在他的胸膛。 “是这里吗?” 裴獗嗯声,握住她的手,“小伤。” “大王也有犯傻的时候……” 冯蕴觉得这个男人极爱骗人,什么事都自己承受,然后云淡风轻地揭过去。 裴獗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抚在胸膛。 “这辈子,不会再伤到了,蕴娘放心。” 冯蕴微微含笑,满目温柔。 “看来上辈子唐少恭的死,与他背叛李宗训有关。要不是深仇大恨,怎么杀人全家二十余口?” 裴獗眉头突然一蹙。 “全家……” 他喃喃一声,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抬眼。 “蕴娘,会不会是萧呈在骗你?” 冯蕴微微一怔。 裴獗道:“就我所知,唐少恭并未娶妻,跟随李宗训,也是独来独往……他一个孤家寡人,何来的阖家二十余口?” 冯蕴蓦地惊住。 “没有家人?” 裴獗思忖一下,“待我查实。” 冯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上辈子萧呈向她提及唐少恭,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前一天晚上,萧呈宿在她宫中。 她半夜里失声尖叫,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萧呈挂了帐钩,掌灯来看她,目光深深,如霜似刃。 “梦到什么了?” 那个时候,萧呈对她极不信任。 其实她梦到了石观码头,那一场足以让她噩梦绵延的战事,还梦到了裴獗,骑在马上浑身浴血地回头…… 她不敢说出口。 于是便撒了个谎,将唐少恭从将军府将她俘走,把她装在坛子里恐吓的经历,告诉了萧呈。 萧呈当时安慰她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午后,她正在小睡,萧呈下朝便来宫里,告诉她这个消息。 原话如何,冯蕴已经有些忘了。 只记得那天的萧呈,目光雪亮,面有冷色,对她却格外温柔。 而她,当时发自肺腑地认为,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如果唐少恭没有家人,那萧呈就是在撒谎。 当时贵为帝王的他,按说犯不着撒一个这样的谎才对…… 冯蕴百思不得其解。 “别想了。”裴獗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平视,另一只手,慢慢按紧她的腰,语意懒懒。 “再想,也是想他。” 一层淡淡的酸涩,从他漆黑的眼睛里散开。 “不想。”冯蕴仰着脸,唇角牵出一丝笑容,“除了裴郎,没人值得我想。” 裴獗淡淡含笑,“乖巧。” 冯蕴脸颊微微一热,仰头闭眼。 宁静的殿内,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拂动了她的发丝。 万物俱寂,唯朱唇嫣红。 裴獗手臂收紧,徐徐低头。 温软的唇片触上便是一颤,尚未品尝,门外便有人通传。 “大王,唐先生求见。” 这是等不到裴獗召见,自己找上门来了。 裴獗:“请。” 冯蕴看了看裴獗,指向帐幔,又一次躲了进去。 裴獗原本无心让她离开,见状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然后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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