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走得早,母亲嫁来京城后不久,便辞世而去,家中一切由外祖父做主,他性子刚烈,最怕旁人说其攀附权贵,即便母亲嫁入了白家,而白之鹤用他得来的功勋谋了一个侍郎之位,他也从不主动与白家联系。 到底孟挽做了什么事,把他气成了那样。 难怪在之后的几年里,母亲再也没在自己跟前提及过孟挽。 白明霁突然想到了金秋姑姑留给她的那个包袱,那日金秋姑姑交给她后,她便没打开过,让素商拿出来,递给了张婆子,“这是母亲走时,交给金秋姑姑的东西,没说旁的,只让姑姑走后把它交给我,婆婆帮我瞧瞧,这一套婴儿的衣裳,母亲打算给谁的?” 张婆子一愣,接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阵后,突然道:“这不是你母亲做的。” 白明霁眉头微拧,“婆婆此话怎讲?” 张婆子道:“大娘子的针脚,奴婢见过,当年金秋时不时会拿大娘子的绣绷和花样出来,给大伙儿开眼,大娘子喜欢花,绣出来的几乎都是花草,不似这般热闹的鸟雀图。”又抬头惊喜地道:“这是二娘子的针脚,二娘子从小就喜欢热闹,尤其是喜欢鸟儿,还喜欢绣一些孩童嬉戏的花样,这一点奴婢记得没错,这套婴孩的衣裳,定是出自二娘子之手。” 她语气笃定,应该是错不了。 八年前,孟家并没有小孩出生,而自己和白明槿也已经大了,孟挽为何要绣一套婴孩的衣裳,且还给了母亲? 白明霁把包袱接了过来,一样一样的查看,突然从里面滚出来了一只金镯子,一个没注意摔了下去,一旁素商伸手想捞,也没捞着,镯子滚到了地上,卡扣处被摔得裂开,竟从里面滚出了一颗一颗的小药丸。 白明霁心头一跳。 素商先她一步捡起了那些药勺,递到她跟前,紧张地道:“娘子……” 白明霁没去接,让她拿去给了府医,大抵猜到了母亲和姑姑身上的蛊虫是靠什么东西所养了。 — 宫内。 皇帝自搬进菱湖的偏殿后,与太后之间的来往便愈发不加掩饰,日日歇在了太后殿内。 皇帝在里面陪着太后,李高便守在门外,直至第二日清晨,人从里出来了,才跟上去伺候。 等皇帝更完衣,坐在书案上开始处理起了折子,李高才退下去,得以歇息一会儿。 这头人回到直房,才褪下鞋袜,外面一位太监便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封信函交给他,低声道:“二娘子那边来话,晏家夫妇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让主子自己小心。” 李高把信接了过来,片刻的沉静后,同跟前的人温声道:“找几个人,把她护送回扬州。” 那人却垂目道:“二娘子说,他知道主子的打算,可她还是想看一眼……” 李高没再说话。 那人又道:“主子放心,裴大人已答应了会守口如瓶,不会再追查二娘子的事。” 李高没应,展开了手里的信函,看完后,递给了跟前的人。 那人接过,瞧了一阵,突然一愣,失声道:“裴潺的人去了扬州?” 李高这才道:“裴潺不可信,好不容易有个把柄落到了他手里,他岂会错过机会。” “果然是老狐狸,早知如此,当初主子就不该举荐他,自己的仇报了,回头便开始踩主子了。”那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又道:“主子放心,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抹去,就算他去了扬州,也会同晏世子的人一样,无功而返。” “与虎谋皮,从一开始便想到了后果,我未拿出诚意,便也从未指望过他一直站在我这边。”李高很淡然,将那封信函,放进了火炉内,火苗子瞬间腾升起来,映入了他眼睛内,瞳仁烧得一片赤红,轻声道:“听说扬州来了一位张嬷嬷,人已进了晏侯府,去查查,她是如何到的京城。” 那么多的眼线,竟然有个漏网之鱼,还来到了扬州。 “是。” 李高又道:“吩咐下去,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了马脚。”朱家的人已死,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太子的身份有假。 他从来不怕晏长陵,因为他在明处。 也不需要着急,因皇帝正在自寻死路。 皇帝太过于低估了朝中那帮臣子的实力,从他沾上太后的那一刻起,他的皇位便已岌岌可危。 当年各世家能扶他坐上皇位,今日也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一场官职改革,他已得罪了世家,如今个个都知道当年被他们扶持起来的皇帝,过河拆桥,正等着抓他的错处。 一个不懂得感恩,且不愿意扶持世家的皇帝,和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太子,世家只要不蠢得糊涂,都知道怎么选。 等到太子登基,旁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在直房内歇息了一阵,皇帝午歇时,李高才过去伺候。 刚进屋,皇帝便递给了他一封折子,“看吧,又举荐了一份名单,都在替朕找皇后。” 可名单上的人,并非是他心中的人选。 他只要太后。 自从知道太后有了身孕后,皇帝要封太后为皇后的心一日胜过一日,已刻不容缓。 李高接过奏折,并没有打开,也看出来了皇帝的焦灼,这回没再劝他等等了,而是弓腰道:“陛下怕是等不得了。” 是啊,等不得了。 日后的肚子日渐会大起来,此时若不证明她的身份,待孩子生下来,那群大臣又有得说了。 皇帝为了此事已焦头烂额。 此时若直接提,内阁那帮子人肯定会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都能预料到是什么后果,先以道德人伦来框架他,再磕头以死相劝。 这既然决定了要封太后为皇后,便不能一直瞒着,得有人知道,且知道的人,必须得保证能帮自己压住那一帮老顽固。 皇帝头一个便想到了晏长陵。 很快就否决了。 怕挨揍。 且比起晏长陵,内阁更为合适。 内阁…… 谁能靠得住? 钱首辅死了后,首辅一职至今空缺,如今的内阁,全是一帮刻板顽固的老匹夫。 忠君是忠君,同样也容不得君王犯错,一旦他有了错处,一个个立马会化身严师,使出浑身解数来纠正教化他。 也是时候该注入一些新的血液了。 内阁的人选,照往年惯例,均从六部中提上来,但如今的六部放眼望去,也都是一帮老臣,他没必要再给自己找几个祖宗压在头上。 要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就得要年轻的。 人选倒是有,一年前翰林院刚进来了两位…… 陆隐见,晏玉衡。 陆隐见他连自己老子的坟都敢掘,曾仅凭着一张酷似陆家家主的脸,独身一人找上了陆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思想必然不似那帮老臣腐朽。 怕他一人承受不住这惊天的‘富贵’,皇帝还特意让晏玉衡一道同他分担。 有了晏玉衡这个宗亲替陆隐见壮胆,陆隐见才更有底气,帮自己去与那帮臣子相斗。 皇帝打定了主意,让李高去请人。 朝堂内的两个新贵,平日里大多都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突然被皇帝亲自作陪,好酒好菜招待,免不得心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透皇帝心里在想什么,简直坐如针毡。 皇帝也看出来了两人的紧张,没有开门见山,只提着酒壶,一个劲儿地替两人倒酒。 两人埋头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与皇帝谈天论地。 听到两人发誓要为自己分忧,皇帝才道:“朕这儿正好有一件麻烦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二位爱卿能帮朕分担了。” 作为皇室宗亲,晏玉衡与皇帝的关系更近,酒一喝多,便没了平日对皇帝的恐惧,掏心掏肺地道:“陛下请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想立后。”皇帝道。 晏玉衡一愣,与陆隐见面面相窥。 朱氏无德,被废除皇后之位后,朝中臣子一直在催皇帝重新立后。 立后是好事啊。 皇帝又道:“朕想立的人,白芩。” 白芩? 谁是白芩? 别说晏玉衡,就算在生意场上打滚的陆隐见,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白芩到底是谁。 皇帝羞于说出口,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李高,低声提醒了二位,“太后娘娘。” 晏玉衡:“……” 陆隐见:“……” 两人如被雷劈,一瞬间酒被吓醒了大半,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掀袍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一声都不敢吭。 “瞧把你们吓得,适才还说要替朕分担,如今瞧来,你们都是诓朕,应付朕?” 此话一出,陆隐见和晏玉衡又被吓得连连道:“微臣惶恐。” 陆隐见先回过神来,言语诚恳,“微臣对陛下忠贞之心,日月可鉴。” 两人消化得也差不多了,皇帝用起了激将法,抬手道:“爱卿,都起来吧,就当朕今日什么都没说。” 两人哪里敢起来,知道皇帝这是要把他们当枪使,今日必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晏玉衡自来是个没主见的,跟着晏长陵时听晏长陵的,跟着陆隐见时听陆隐见的,平日里话本子看的多,什么都能理解,选择了保命要紧,“太后娘,不……白氏德音孔昭,端庄贤淑,先帝尚且能立其为皇后,陛下也能。” 这什么屁话。 陆隐见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吐槽他乱上添乱,皇帝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陆爱卿呢,你如何作想?” 他能如何想? 此时他要是敢批判皇帝一个字,明日怕就会被贬官,发配出京城。 还有几日就是他大婚了,云归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在这时候自找死路,心一横道:“微臣附议。” 就算被内阁的人喷死,他也认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高,李高也替他高兴,笑着同皇帝道:“陛下,奴才就说陆公子与晏郡王,定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又上前缓和了气氛,“两位大人,快快起来。” 就在陆隐见视死如归之时,晏玉衡突然磕磕碰碰地道:“不过,太后毕竟身份特殊,陛下想要封太后为皇后,没免不得会被世人指责,与其硬碰硬,臣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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