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涛问他:“到了如此地步,金公子觉得,王某与你还能做回从前的兄弟?” 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金公子的心坎上。 原来…… 惊叹于自己被他看得如此穿。 王文涛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与他道:“金公子说想与我重归于好,那么请金公子扪心自问,可有将王某当过兄弟?君子相交,以心为本。除此之外,你以为你是谁,我非得要结交你?还是说,你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我王某,下贱地跪在你面前,求着与你相交。” 一番话,鲜血淋漓。 “你放心,为避免你我相见尴尬,明日起,我不会再去见月书院。”王公子说完转身便走了。 金公子面如死灰。 许是没想到曾经待他如家人父亲般的人,有朝一日会同他说这样的狠话。 颜面扫地。 今日的事一旦传出来,就算将来再有成就,也走不远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倒是被那莫名得来的成就反噬了。 尝试着起身,又跌了下去,白星南上前去扶,金公子手一扬,将其拂开,自个儿起身,正好遇到钱大爷过来,便又再次跪在他跟前,磕头道:“学生愧对钱大人的栽培,今日自请退出书院。” 钱大爷愣了愣,但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一个学生罢了,退了就退了。 眼下正是宾客上门吊丧之时,没功夫管他,倒是看了一眼对面的钱四,凉凉地道:“好好待在你院子里,不该来的地方,少来。” 钱四咬了咬牙。 因为他是妾生的,是以,连正房都不能踏入。 心头即便有怨,此时面对钱大爷时,也还是恭敬地领命,“是。” 刚走了两步,钱大爷想了起来,又叫住了他,“对了,书院也别去了,就你那么草包脑袋,读也读不出个花样来。” 一场闹剧,终于安静了。 钱大爷对晏长陵拱了一下手,打过招呼,便去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 白星南立在一边,众人走了这才跟着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去,晏长陵扯嗓子叫住了他,“小舅子,过来。” 白星南被他当着众人这么一叫,顿觉尴尬,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道:“阿姐,姐夫。” 晏长陵对他招手,待他走到跟前了,胳膊一抬又搭在了他肩膀上,“走吧,姐夫今儿请你喝酒。” 白星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守孝呢,姐夫也别喝了,这钱家大公子刚走……” 晏长陵没理会他,拖着人往外走,“那就吃橘子。” “为何是橘子?” “你阿姐喜欢啊。”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很快走出了院子,看见前面金公子狼狈离去的背影,晏长陵突然顿步不动了,喟叹道:“恶人自有恶人报,我还想着哪天替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收拾一顿呢,如今瞧来,老天有眼,这回倒是一网打尽了。” 白星南尴尬地笑了两声,“姐夫误会了,我没被欺负,真的……” 晏长陵一笑,继续带着他往前走,看到迎面进来的沈康后,才放开了他,却望着他笑了笑,道:“小舅子,你说,当初买金公子那篇文章的人,到底是谁呢,一箭三雕啊……”
第36章 金公子和王公子的反目成仇,无非就在金公子成名之后。 一时的成名看似是一道光亮,实际却是一道利刃,他为此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朋友和名声都没了。 且不论他先前心中对王公子是否有怨言,但昔日的好兄弟起码面子上相互尊敬,学业上相互监督,乃先生眼中的好学生,众学子羡慕膜拜,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两人却都离开了书院。 而钱四公子惹出了祸,也被钱家大爷逐出了书院。 谁受利呢? 清晨的人还不多,白明霁没过来,这一处就只有他们两人,晏长陵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这位脸上的稚气彷佛还未退尽的小舅子,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白星南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躲闪,避开了他的视线,磕磕碰碰地答道:“听,听说是一位大儒,具,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晏长陵突然沉默,静静地看着他,看得白星南浑身有些不自在了,才出声问道:“点了没?” 白星南一愣,明白他是问自己身上的伤后,忙道:“好,好了。” 没见他哪里好,脖子上的大片青紫,颜色比昨日更深了,晏长陵从袖筒内掏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他,“拿回去抹上。” 白星南伸手接过,依旧没去看他,“多谢姐夫。” 晏长陵也没再为难他,“你说得对,今日不宜饮酒,也不宜庆贺,姐夫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挨着头皮的一层发丝,已被闷气浸湿,袖筒内白星南紧捏着药瓶,缓缓放松,“成,那姐夫,我先走了。” 脚步往前,头也没回。 走到穿堂中央,晏长陵又唤住了他,“白星南。” 白星南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晏长陵在他身后道:“这世上有很多种自保和生存的本事,不仅限于武力,像你姐姐那般鲁莽作风,我也不赞同,虽图一时的舒坦,但却吃力不讨好,容易遭人记恨,若是有更好的路,你大可以去走,不过……”晏长陵顿了顿才道:“别忘了自己的本心。” 白星南脊梁僵直,立在那儿好半晌才转过身,双手举过头,对着晏长陵长做了一揖,未说半句,而后退去,匆匆地离开了钱家。 人一走,周清光跟了过来,好奇地张望。 晏长陵面上再无笑意,“跟着他,别惊动他。” — 上了马车,白星南后背的绸缎已贴在了皮肉上,晨风从半敞的灵窗外吹进来,吹得背心一阵阵发凉。 白星南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眸子里的慌乱不见,已恢复了平静,此时那眉眼之间瞧不见半点懦弱。 一张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面孔,这会子一片肃然,淡然地扒开自己的衣襟,打开了晏长陵给他的药,抹在了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上。 钱四大人,有多大的怒气便会使多大的力气,一块一块的伤痕,青紫交叠,一日过去,疼痛更胜。 但比起那些藏在暗处的伤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天资愚蠢,学什么都比旁人慢一步,先生看不起,学生更瞧不起。 在书院,一旦他白星南拿起书本读书了,众人便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无不讽刺,“在这儿装模作样呢,真以为自己能考出功名?” 每回见到自己那位长姐对他眼里的失望,他便尝试着无视那些声音,静下心来学习。 可一个人的名声实在太重要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前一月他去请教王公子一道题目时,他与金公子面上一瞬闪过的诧异。 在他走后,那位金公子劝解他的兄弟,“王兄与他讲了这么多,他当真能懂?下回王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多记一些史记,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靠着自个儿的伯父和姐姐,将来混一辈子,也不会愁吃愁穿,他到底想干嘛……” 王文涛笑笑摇头,“他来问我便答,世家子弟,岂能是咱们能揣测得透的,不说了,好好看书吧。” 身体上的这些伤,用过上好的金疮药,总有一日会消失,但那些无意之间的鄙视和偏见,却深深在刺进了血液里,‘废物’两个字像是一块刻在他身上的标记,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抹不去。 心绪飘散,手上不觉用了力,钻心地疼痛传来,白星南才回过神,听到他轻‘嘶’的声音,外面的阿吉忙道:“公子是在上药?需要奴才帮忙吗。” “不用。” 慢慢地抹完了药,白星南拉好了衣襟,在车上闭眼歇息了一阵,一个时辰后马车才到白家。 刚下车,白家大公子正要出去。 两人在石阶上相遇,白云文脚步一顿,愣了愣,两人在同一个书院读书,自然知道昨日钱四又打了他,也听说了白明霁带着他去钱家算了账,却遇上钱家的大公子死了,不知道结果如何。见他脖子上有药膏的痕迹,到底又有些心疼,“二弟,身上的伤可严重?” 白星南一笑,摇了摇头,“兄长放心,都是小伤,无碍。” 大公子偏开目光,“那就好。” 白星南却道:“兄长这是要出去?能否耽搁一会儿,我有些事想与兄长说。” 白尚书死之前,两人都还是二房的公子时,作为白府的两个棒槌,常聚在一起,自从白星南归于大房后,两人便很少再聊。 不知道他要与自己说什么,白云文有些犹豫。 白星南不容他拒绝,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往里走,“耽误不了兄长多久。” 白星南过继给了大房,早搬出了院子,往日的院子只剩下了白云文一人,空荡了许多,白云文领他进了屋,让小厮奉了茶,回头狐疑地看向他,“你到底有何事?” 白云文等小厮出去后,白星南方才开口,曼声道:“兄长放心,钱四以后不会再为难我了。” 白云文一愣,适才在门口遇到他的那份紧张再次冒了出来。 白星南看了一眼他紧紧握住的茶盏,平静地道:“兄长不必感到愧疚,我都能理解的。” 不顾白云文脸色的变化,白星南兀自挑明道:“那日兄长事先答应了替钱四抄书,最后却故意不抄,对其说,是我阻拦了你,不让你抄,将他的怒火引到我身上,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不怪兄长,因为你也害怕,他不打我,便是打你,我能理解的。” 白云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住茶盏的手无力地松开,垂下搭在木几上。 白星南没往下说,等着他的反应。 死一般地沉默后,白云文的面色已经不能再看了,唇瓣艰难地一动,“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知道了没去怪他? 为何没与钱四揭穿他? 白星南没回答,却是问道:“兄长,我白家的公子,当真就立不起来了吗?” 白云文一怔,诧异地看向他。 这样的话,以往都是出自府上那位长姐口中。 白星南与他一道时,说的都是如何骗过自己的父母,如何躲过耳目,如何避开欺负他们的那些公子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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