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昭容是个小巧的女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一边说话“今日原本是来瞧瞧薛娘子的,倒是不巧遇见了这事”。 发髻边上一把流苏含珠衬的苗昭容的脸越发显小。 薛冬羽还不及回答,周婕妤长眉一扬接过了话头。 “苗姐姐这话说的,以后都是一宫住的姐妹,还怕没有时间好好相处” 周婕妤是明艳的长相,今天带的首饰也多是金红带宝石的款儿,说话自来也是快言快语。 “嗤”,原来是俞婕妤发出的声音,这一声引得其他人都看过去。 面对这许多目光,她好像并没看见似的,拿起帕子转身欲走。 口中还闲闲的抛过来一句话“你倒是有大把空闲时间,也不看看别人是不是和你一般清闲。” 周婕妤自知俞婕妤就是这古怪的性子,从来就是尖酸刻薄,说话恨不得刺到别人心里去。只叫人不称意她倒乐了,平常也不跟她计较。 所以她也觉得无趣,草草说了几句场面话,也走了。 余下的几个台面上的还想说说酸话,看到孟婕妤抬手招了薛冬羽“阿羽过来”,也都悻悻的闭了嘴。 薛冬羽上得步撵,白杏奉上一杯红枫茶,甜滋滋的茶水喝下肚,薛冬羽垂头丧气的“表姐,张美人一向如此吗”。 想不到宋史上温柔守礼的张贵妃是这样子,她的谥号还是“温成”两个字呢。 薛冬羽只觉得原先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后宫不是那么好混的,张美人的一巴掌就像华妃的一丈红惊醒了甄嬛一样惊醒了她。 孟婕妤听了薛冬羽的话,也皱了皱眉头“往日再没这样的事,张美人年少得志虽然有些骄纵也只是挑剔吃穿,外加礼仪方面不佳罢了” 孟婕妤看薛冬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笑着拿帕子给她擦汗,继续说“安寿公主前两个月夭折以后,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国朝以礼治国,宫中连宫女都不叫姑姑们体罚,她竟然敢掌掴妃嫔皇后枯木头一样,只看着前头的郭后的下场,怎么会管,如今只看官家心意如何了”。 “专宠特爱,礼逾皇后”。 是张贵妃小传里对她的描写,像她这样在后世留名的宠妃,前有褒姒、杨贵妃,后有“万贵妃、董鄂妃。 最近的就是太后刘娥了,这些女子不论史书风评如何,在世时许多礼制规矩对她们来说形同虚设。 薛冬羽想,不知天子会怎么处置他的宠妃。 福宁宫与皇后的正阳宫不同,处处皆是大叶片的高树,遮下绿荫,阳光透过树荫洒下一地碎金,处处色色都是精美的。 来往侍从手里做了扫地减花添叶的活计,脸上也挂着从容欢欣。 皇后自入宫以来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带着她宫里的人也小心谨慎,不敢摆皇后宫人的架子。 官家对上如何不知,对待这些服侍的人多是宽容的,后宫用度又是少了谁也少不了福宁宫,他们当然活的快活。 正殿内,几架青花缠枝水龙冰鉴错落的摆放着,源源不断的沁出怡人的凉气。 桌上瑞脑错金龙首炉喷出清淡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殿内的主人此时虽阖上眼,十指还在一颗颗的转着手上一百零八玉佛珠,张茂则弯着腰不带个人感情的将正阳宫发生的事说了。 许久之后,赵祯睁开眼睛,玉白的脸上不辨喜怒“她找的是赵贵人的麻烦?” 张茂则腰弯的更低了,听着上首的话,有些摸不清官家的心思,这些日子周围的人还不觉得什么,他却隐约觉得官家变了许多。 在他眼里,张美人不说往日的宠爱,就是如今张美人有孕快八月也是宝贝。 而赵贵人虽然也是陪伴官家许久,但别说旧情没有多少,肚子里也没有个宝贝疙瘩,两人孰轻孰重一眼就知,他却还是不敢贸然说话。 又把事情在心里细细的过一遍,方才谨慎的开口“官家,许是张美人孕中易怒” 所以才听到赵贵人的小话就忍不住了。 赵祯失笑,他这个陪伴了他许久的伴当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疑惑的是张美人发火的对象不对,过去这么多年,他还记得曾经的宠妃是如何的性子。 赵贵人说了这话是惹得她讨厌,但是前头还有一个同样怀孕又据说得了他宠爱的薛娘子在,她的矛头应该对准了薛娘子才对。 死后看着宋朝从盛到崖山之变,有时候自己发起疯恨天恨地,同居的老鬼也不理他,赵祯却平静下来了。 又一日日的思考政事,请教留恋人间不去的大贤和皇帝,将自己的治国政策推来翻去,想了无数遍自己从前做错了什么,又该如何改正。 上天垂怜,让他不知为何重来一回,刚回来那一日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心绪如海啸山崩一样起伏。 原以为一切都是没有改变的,赵祯凭借着从前的手段记忆,把朝堂的事逐渐推上了正轨。 在后宫中,赵祯却提不起兴趣,每个人都是曾经陪伴他却又离开,他知道她们会怎么做,有什么样的结局。 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谁知道突然从身边人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薛娘子。 张茂则问“官家,薛娘子晋封的旨意已经发下去了,官家可要额外赏赐什么” 她是谁?听张茂则的话她是怀孕才被晋的,可是前世并没有这个人。 赵祯在这幅躯体中找到有关她的画面,一张含花带露的笑颜,这才想起来也是这一年披芳殿是死了一个姓薛的霞帔。 还是因为披芳殿的孟婕妤一向不争不抢,这次却难的来求他给薛霞帔提高身份下葬,这事奇怪才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来些微映像。 他新奇的看着这个意外的变数,想看看她会给赵祯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虽说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接触她,只是时不时想到赏赐一些东西下去。 这次他原本以为张美人会去找薛娘子的麻烦,可是好像什么人与事碰到她就会发生意外的情况。 赵祯扶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给赵贵人宫里送一些南边新来的珍珠,准许她可在宫中乘步撵” 张茂则躬身应是,心里暗想,官家果然是偏着张美人的,给赵贵人赏赐就是安抚她的意思。 不过赵贵人也不亏,步撵是才人位份的份例,准赵贵人乘步撵就是暗示要抬她位份。 赵贵人无宠,用一巴掌换了升位,也只好吃下这个暗亏了。 赵祯又开口“遣人去一趟张美人宫里,张美人不逊,禁足一月” 话里满是漫不经心,张美人确实是他曾经的宠妃,但是不说几百年的时光抹去了多少他的感情。 只说他从前对张美人的感情,也说不上什么情深似海,不过她说话行事的肆无忌惮和骄傲是循规蹈矩的赵祯所向往的罢了。 追封她为皇后更多的是看在三个公主和打击曹皇后上,无力的皇帝借着这个发泄着他被重重束缚的不满。 赵祯重新转动起玉佛珠,忆起薛冬羽在这次事里鹌鹑一样的害怕,轻笑了一声,小姑娘家家的。 张茂则心里更是翻云覆雨的,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罚了张美人禁足,又只是一月,看着罚的不重,但谁不知张美人有孕八月胎像又不好,说不准就被禁足气到早产了,张美人失宠了? 也不像啊。 就是想到脑子转筋,张茂则也想不到此官家已经非彼官家了。 在这个事里也被折了面子的曹皇后,按理也要安抚一下。 可在张茂则眼里皇后既不得宠又无子嗣,家世已经衰落,只占个位置罢了,自己犯不着为她说话。 赵祯更是视她如无物,生前他就不喜欢她,死后看到她在赵宗实移出他的灵位,要追封亲生父母为皇帝后装聋作哑,很是暴怒过。 但是时间能抚平一切,当然曹皇后最后也没落到好下场,被降低待遇,搬迁宫室,连太后的脸面都挂不上。 曹皇后今早原本是为了薛冬羽而来的,看能不能把这个新宠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却被张美人气的面色铁青。 众人走后,她闭了闭眼,突然把手掌狠狠的向紫檀木的桌子上拍去。 手上羊脂如意镯顿时碎成几截,破碎的玉面划破了手,鲜红的血迹渗出来。 一旁伺候的平嬷嬷大惊失色,失声大喊“娘娘”,如意顺心两个大宫女赶忙拿药箱的拿药箱,拣碎片的拣碎片。 曹皇后任由他们忙碌着开口说“我这个皇后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的命就这样苦吗” 平嬷嬷是她的奶娘,把曹皇后从奶娃娃带到这么大,在她的心里,即使是亲生儿子也比不得曹皇后,闻言心疼的不得了。 平嬷嬷落下泪来,还强撑着安慰皇后“娘娘不要乱想,您是国朝的皇后,满天下没有福气比你更厚的了,只不过总有些小人看不得娘娘好,您是主子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 曹皇后苦笑“这宫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官家。罢了,我今天气昏头了怎么说了这些” 平嬷嬷更是伤心,恨张美人恨的不行。
第6章 份例 受到巨大冲击的薛冬羽回到披芳殿后殿。 娘子这是怎么了,有人给娘子气受了?白柳一边麻利的给薛娘子褪去外衣,一边悄悄地给白杏递了个眼神。 白杏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呢,今日请安虽然发生了张美人的事,却也没有波及到娘子,可娘子确实一路神思不属。 薛冬羽靠在美人榻上,背后还被贴心的加了一个大枕头,她环视着开阔的内殿,心里百味陈杂,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应该改变了。 自己穿过来以后,不仅有温柔的孟婕妤罩着,低等小嫔妃的苦日子还没过几天就查出来有孕。 待遇顿时鸟枪换炮,住处从狭小的稍间搬到华美的后殿,日常饮食规格提高。 她就觉得自己拿的是宫斗简单版本了。 谁能想到,赵贵人一个比她有体面的多的妃子,只是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人毫不顾忌的上手打了。 见微知著,在后宫你要么有位份,要么有宠爱,要么有子嗣,这三样你总得占一样,不然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其中薛冬羽自认为宋仁宗的宫里宠爱最重要,仔细想想。 宋仁宗时代最出名的一个宠妃张贵妃和一个公主福康公主,在世时待遇都有很大差距,更不用说公主的母亲了。 其次是子嗣,虽然宋仁宗历史上最著名的就是生不出儿子,算上夭折的子嗣,也就三个儿子、十三个女儿。 活下来的只有四个女儿。但是薛冬羽觉得自己运气没那么好,即使按照概率来说她肚子里大约也是女儿。 在位份上,她的起点不高,又不是张贵妃那种天选之女能够逆风上升。 宫里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大多是熬资历上来的,归根结底还是看是否能得眷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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