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老实听着,不敢还嘴。人家给她来干活,吃得太差哪过意得去,虽然惊讶他们太能吃,可人家又不白吃,活做得多利索阿。 后院那片地,但凡上手去刨过的,就晓得一锄头砸下去,只挠破一点皮,完全不是说笑的。 压根没翻整过的地,板结得厉害,又硬得要命。杂草虽然不多,但石头子不少,蔓蔓几个娃捡半个时辰不到,可以捡满三四个筐。 能翻成如今踩在地里,土块能沾在鞋底的样子,属实废了不少力气。 宋大花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她抠归抠。但因为她没有那么丰富的物质,又曾失去过所有,所以很会过日子,要勤谨持家。 虎妮又跟她不同,赶着车去往戈壁滩的路上时,还说:“家里有帮工,吃得好些咋了。明儿俺去趟镇上,给你带块肉回来,肥的瘦的都来些成不?” “成啊,多买些,叫四婆也来吃,”姜青禾又开始暴露她的“本性”。省这个词跟她只沾一半的边,其他啥省就省点呗,吃的不能太省了。 “算俺一份,过两天下地,也得吃点油水才有力气做活,”宋大花长叹口气,穷得嘞。 几人说着这事,蔓蔓半跪起来趴在车头那木板上,她面朝吹来的风,然后很大声地问,“姨,沙萝卜是啥?” 差点没叫虎妮吓得鞭子都扔出去。 “沙萝卜就是萝卜呗,”虎妮逗她。 蔓蔓好奇,“跟萝卜那样大吗?” 虎妮唬她,“老大了,长在沙子里,拔都拔不出来,到时候你劲使大些。” “哎呀那我试试,”蔓蔓撸起自己的袖子,心中充满了忧愁,拔不动可咋整嗷。 宋大花差点没笑出来,也逗她,“还可以叫小草跟你一块拔阿。” 小草腼腆笑笑,“俺跟蔓蔓拔一株。” 一下唬了两个娃,车上的大人背过身去笑 ,不敢叫她们发现了。 沙萝卜不是长在戈壁滩,而是戈壁滩边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丛丛在沙漠里冒出头。 它的根部跟萝卜还有点像,湾里人叫它沙萝卜,也有说沙盖、山萝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们一伙人刚下车,戈壁滩里已经有不少汉子在拔沙萝卜了,女人在捆扎叶子。 各自分散得很开,沙漠的区域又特别大,宋大花赶紧去抢占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喊纯靠肢体语言招呼大伙过来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飞快地跑过去,她们俩个刚都说好了,一块拔株特别大的萝卜出来。 两人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站在一株叶片叉得特别开的沙萝卜前,拔前还互相嘀咕了几句。 制定了拔萝卜计划,你拔这边,我拔那边,两个娃一人扯住一边,还喊:“一、二、三,拔!” 使的劲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还一脸懵。 蔓蔓低头看拔出来的萝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着呢,旁边虎妮和宋大花笑着抱做一团,差点没摔进沙坑里,姜青禾一点面子也没给,笑得手没力气。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萝卜只有那么点大。” 蔓蔓哼了声,她从沙地上爬起来,跺了跺脚,“骗人的要长长鼻子,太坏了!” 她的大萝卜没了!没了!大坏蛋! 蔓蔓好气,气鼓鼓的。 不过她记性没那么好,气了会儿就拉着小草在边上玩沙子了。 拔萝卜一点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边缘充斥着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大人则弯腰拔着翠绿的野菜。渐渐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红日逐渐隐进远方的山脉里。 “烧霞,”坐在回去的车上,蔓蔓晃荡着脚,她望着远处盛极的晚霞。 二妞子则说:“日头淹山了,俺们回家了。” 小草喜欢另外个词,她伸出手,风从她指缝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闭上眼说:“是暖和跌窝了。” 这也是个极温柔的黄昏,春风拂过脸颊,路边盛开野花,炊烟袅袅,有孩童追逐跑闹。 晚归的汉子赤脚,扛着锄头走在小路上,女人有说有笑的,各自背着筐冒头的山野菜。 老人们坐在大槐树下,手里捏着把野菜,笑眯眯的,老农赶着牛羊回圈。 村头土长那座高房子涂满霞光,蔓蔓望着入了神,她小声说:“房子也穿花衣裳了。” 她好喜欢这样的天。 可她表达不舍和喜欢的方式,是歪向另一边,轻轻将头放在姜青禾的腿上,然后望着天。 她说:“娘,好想每一天都有烧霞。” “明天还是春天吗?” 姜青禾摸摸她翘起的头发,“不止明天,还有好多天。” 蔓蔓翻身埋进姜青禾的怀里,她好想打个滚。 然后回家洗干净,在床上从炕头翻到炕尾,满足地打了几个滚,才呼呼大睡。 她想,第二日还是春天呀。 只不过一夜过去,院子里堆满了土黄的砖块。 蔓蔓跑过去问,“哥哥,你们要做什么?” “砌墙阿,”小伙蹲下来逗她,“到时候围一圈,啥人也进不来,你喜不喜欢?” 蔓蔓问,“为什么进不来?” “有墙了,砌得特别高,就进不来。” 蔓蔓不高兴,她握着拳头跑到徐祯那,扑进他怀里说:“不要砌墙!砌了墙,二妞子姐姐她们都进不来了。” 她瘪着嘴要哭。 徐祯掸掸手上的灰,抱起她,带她绕着要砌墙的边角转,他语气温柔,“怎么会进不来,这里到时候有门的,一打开门她们就进来了。” “砌了墙,爹不在家,老猫獾也进不来了。” 湾里大人总爱用老猫獾吓唬小娃,说是不听话就得被抓走。有一次谁喊了句老猫獾来了,那些娃顿时四处逃窜,可叫蔓蔓记在心里了。 “那好吧,可你和娘都没有问过我,”蔓蔓还是不高兴,她鼓着脸,“没有问我,要不要砌墙呀。” 徐祯这才恍然,又暗自懊恼,因为之前建房按图纸来的,基本上没啥可以改动的。然后灰尘又大,锯木头粉末很多,造房期间除了动土时让蔓蔓挖过,后面姜青禾也拘着她,不让她到那边去玩。 所以新房子造好后,蔓蔓也高兴,但她参与得太少,高兴得也太少。 蔓蔓很委屈,她揪着徐祯的衣摆说:“都不问我喜不喜欢。” “是爹没做好,那你喜欢吗?”徐祯愧疚。 蔓蔓伸出手,她说:“只有一丢丢喜欢啦。” “下回要问我,”蔓蔓她表示,“我四岁啦,是大娃娃了,不是小娃娃了!” “好好好,下回都问你。” 这件事徐祯暂且憋着没说,姜青禾太忙了。一天烧四五顿,烧十几个大胃王的饭菜。早上就开始洗沙萝卜,捏着菜叶一株株往手心里塞,按在菜板上切成小段。 猪油小半勺,热得滋啦冒泡,倒入沙萝卜翻炒,注入热水,水滚拌疙瘩。 这也得有技术,不能搅了面糊全给倒锅里,往下滴是要细要慢,疙瘩不能太大,太大面容易夹心不熟。 但是累人得很,她和宋大花一块滴的,到最后宋大花全给混一碗里,给滴了下去。 芥辣味小孩都不喜欢吃,她们爱吃纯面疙瘩汤,大人却吃得顺碗吸溜,他们爱吃有味的。 吃了顿疙瘩汤,院子里的小路给砌好了,用的拼砖,花样稍许不同。 这是蔓蔓选的,她不要院子里铺很多砖,不好看,小路好看。 下午开始砌墙,徐祯带着蔓蔓做监工,哪里好哪里不好,听她安排。 这给了蔓蔓极大的参与和满足感,她每次背着手来回转悠,对着砖墙的砌成也抱有了期待感。 但她要求,对着二妞子姐姐家的那一段,不要墙,要木栅栏,她不会说就指着原先院子里的那栅栏。 后院也要栅栏,她说得很理直气壮,“我想看山。” 这两段要栅栏的话,砌墙砌得很快,第二日下午就全砌成了,还剩些砖块,堆在后院墙角。 天色还早开始吃散伙饭,这一顿烧了大肉,红烧肉、炒肉片,炖骨头,叫来干活的吃着吃着想哭。 这家的活歇了,上哪再去找吃得那么好的人家哟。 临上车前,有小伙问,“嫂子,你家割麦子要人不?” 说完旁边的人伸手打了他一拳,“你自家没麦子要收的啊?” “那不说收麦子,下回有啥活干,还找俺们阿,俺们很能吃苦的,嫂子,你别找旁人阿——” 车都往远处赶了,还能听到那高昂的喊声。 姜青禾想,等她这个“地主”家有存粮了再说。 围墙是砌好了,没有门还有几段是空的,四处漏风,还得徐祯夜里赶工。 白天的话,从这天白日起,开始下地干活。 之前翻的地,这两天日头晒过了,水也撒过了,沤的肥虽说还差点,但烧的灰肥能铲出拌在地上,再漾粪。 隔天开始撒种,甜菜种提前泡过水,撒在挖的坑里,因为种子实在很小,弯腰太吃力。 她跟虎妮学的,在屁股上做一个圆形的垫子,用破毡布做的。还有两根带子从腿部和腰间穿过,固定在屁股上。 要往前撒种就拉着垫子往前,省事很多又不会弄脏屁股。这种原本是妇人薅田里的草想出来的,管它叫拉毡子。 不得不说,撒种轻便多了,没那么废腰。 种完甜菜还有春油菜,全靠拉毡子,虽然屁股磨得有点痛,上半身还是难受以外,至少比之前腰要断了舒服太多。 种完油菜后,之前买的花种,挖了山土过来,这地的土不适合种花,姜青禾跟蔓蔓在院子里找了边角种上,再撒肥。 野蔷薇种前院,蜀葵种后院,至于柿子树种前院,小道旁,太阳能照到的地方。 请大花男人来种的,梨树他早早在地里挑了最好的种下,柿子树他没种过,但一通百通,也算是有点样子。 种完柿子树后,到了枣芽发,种棉花的时候。 适合在本地种植的棉花,土长说是粗绒棉,虽然比不上西城域那边的长绒棉白,但也暖和。 春山湾的人没种过棉花,庄稼把式也无从下手,全都在田里听着镇里来的棉把式说道传授。 “这棉,哎,一定得要啥时候种,”棉把式说话很喜欢拉腔拔调,“枣树发芽的时候,早种了,不成,你这苗出不全,不白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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