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看看土长那十头猪劁完后,第二天咋样,要是蔫了吧唧、半死不活的,那说啥都不愿意劁了。 可转日劁过的那些猪崽,跟边上没劁等着配种的也没差啥,照旧抢着拱食。 如此有人也肯叫劁猪匠去自家煽猪,两三个带了头,其他人家便也踊跃起来,劁猪匠一天能劁二十来头猪崽。 到了第四日才轮到最东边的几家,还是半下午来的,劁完虎妮家的,最后来劁姜青禾那两头。 劁猪匠打量了眼这座房子,又高又阔,也只说了句,“敞亮。” 可进了猪圈一瞧,乍一瞧特干净,细瞅一圈才发现是真干净,连铺在底下的干草、干土估计都是日日换的,连点粪肥都没有。 这让劁猪匠难得笑了声,“猪这牲畜是爱干净,倒也不用日日收拾。等天热了,拌泥巴堆在那,猪会自己滚身上,不容易生热病。” 徐祯认真点头,他实在受不了满地脏污和难以言喻的臭味。每天早早起来先铲猪粪,换晒好的干草,要不铺层干土。 不止猪圈,只要有牲畜的地方,他要是在家,不管多忙都能抽出空先给收拾了。 劁猪匠劁完猪后,日头西斜,徐祯请他留下到自家吃一顿再走,姜青禾去接蔓蔓时就跟土长说过了。 “有酒没,老头没啥爱的,就好这酒,”劁猪匠也只管应下,背了褡裢往屋里头走。 徐祯跟在他后面说:“米酒成不?” 这米酒还是王盛前两日去收羊毛时提来的,要跟徐祯喝一杯。但压根喝不了一点,口感酸后劲挺足,现在还有满满一坛子。 劁猪匠往后一摆手,“俺不挑。” 等他进了屋,桌上摆了几碟子菜,老头走进一瞧,一碟切成片,带了点厚度的猪舌,一碗肥瘦相间红亮亮的红烧肉,另有一碗蛋汤和一盘嫩生的红薯叶。 徐祯去拿了酒,倒在碗里端给劁猪匠。 劁猪匠也不问,接过碗就喝,抿了一口,他长叹一口,“这米酒正宗。” 徐祯陪他吃了顿酒,劁猪匠自个儿揣着东西走了,走前还说:“往后要还想劁猪的,来上湾口那找俺。” 说完吹着他那羊角哨走进了夜色里,最后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又得去下一个庄子劁猪。 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年岁哪怕大了,也不肯歇,大伙都盼着猪能长膘,能吃几回肉,他便不能停。 等姜青禾带着蔓蔓从四婆家回来,徐祯碗筷都洗干净了,正在扫地上残留的土。 “劁猪匠走了?”姜青禾进了灶房,掀开笼罩又吃惊,红烧肉满满的,“肉咋没吃完?” “他不爱吃这口,只吃了猪舌头,”徐祯放下扫帚,瞧着坐外头凳子上脱袜子的蔓蔓。 挨近姜青禾小声说:“晚点从地里回来,当夜宵吃。” 至于为啥说得这么偷偷摸摸,他怕蔓蔓听见了闹着要去。 蔓蔓浑然不觉,她把袜子往边上的筐里一丢,光着脚在外头喊,“爹,要洗脚。” 徐祯不说了,抱起蔓蔓去后院,让她站在大石板上,自己搅旁边的绳,将水窖里的水打上来。 拎起桶一点点浇到她的脚上,蔓蔓就大笑着踩着水花,等半桶水浇完,她也没玩够,只是天黑得只有屋里亮着点光,她终于肯回屋里睡觉。 白天跟着小鱼上蹿下跳玩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姜青禾将干艾蒿捏成的团点燃,放在墙角熏蚊子,端午过后虫子不再蛰伏,角角落落到处都能瞧见,尤其是无孔不入的蚊子。 烧了艾叶能好些。 最后一次确认蔓蔓睡着了,她关上门走出来,情绪不高地说:“睡了,赶紧走吧。” 徐祯挂上水囊,又扛了两条凳子往外走,宋大花和王贵举着火把蹲在外头冲两人招手,虎妮重重打了下手臂,嘶了声,“这该死的蠓子。” “都睡下了,走吧,”姜青禾挥了挥手,赶走一旁飞来的扑灯蛾子。 往稻田去的路上能见到很多火把,都是去赶虫的。前两天倒还好,可昨天夜里有人去稻田时,火把一照顿时飞出一团虫子。 尤其是飞虱,最爱啃食稻茎,一旦被钻透,这株稻就成了死杆,压根长不出一点稻子。 平日大伙走去稻田还都笑呵呵的,眼下都要愁得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处,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咒骂。 种地就是这样,哪怕天天又是捉虫又是拔草,可一旦那些生在茎叶上的卵孵化出来,几个月的辛苦,几天就能覆灭。 若不及时处理,这成片的稻田都将根系倒伏,变成死田,今年的稻子将颗粒无收。 土长最近劳心劳力,一晓得这个事,愁得嘴边起了两个大火泡。站在田边叫大伙把盆里灌上水,平日舍不得用的蜡烛也点了起来,用木棍牢牢固定在盆底。 再将水盆放在木架子上,边上插几根倒了油的火把,虫子会朝着光飞来,到时候不是被火把烧死就是扑进盆里被水淹死。 她叉着腰大声喊:“动作都利索点,别舍不得一根两根的火烛,不淹死这些飞虱蛾子,今年换粮,换个屁的粮!” 一时间各处的田垄上都点起了火苗,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聚成了一团燃烧的火。一听见田里动静,众人赶紧跑出稻田,站在田边死死盯着。 姜青禾痒得蹲下身挠腿,稻田里传来翅膀扇过叶片的声音,窸窸窣窣,甚至掩盖了蛙鸣。 等她再站起身时,只见密密麻麻的虫子飞到了火把边,甚至盖住了一大团的光亮,刺啦刺啦的声响没停过。 虫子烧焦的味道盖过了泥腥味,原本还有交头接耳的声音,眼下全没了。 宋大花胸脯剧烈起伏,指甲抠进了肉里,她喃喃地说:“咋会有这么多虫,俺明明天天都来瞅的。” 她恨不得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刮上几个耳光子。 姜青禾一颗心沉得像浸湿的衣裳,一点点往下滴水,徐祯靠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在这一刻,也许两人都想,要是懂点农学,要是有农药就好了。 有老人深深地叹气,无法控制地哽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眼下出了那么些虫,今年稻子一亩能出一石都是多的。 汉子咒骂,跳脚,挥臂,更有狠狠捶了自己好几拳,有妇人大哭,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自己冲进去跟这些虫子拼了! 毁了,全毁了,今年的收成全都叫那些天杀的虫给毁了! 而咒骂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虫子依旧铺天盖地从每一片田里钻出来,甚至钻到大伙的裤子里,从脸上擦过去,何其可怕。 上一年稻子能安稳结穗,真是走了大运。 徐祯死死皱着眉头,他看似瞧着那扑腾而起的虫子,实则大脑飞速运转,他做木匠的,对很多木材都了然于心,什么家具该用什么木材做。 他知道有种树很毒,人都能药倒,更何况虫子,甚至还能治土农药。他爷爷曾经教过他的,但此时越慌就越想不起来。 边上有土长呵斥的声音传来,“哭,哭啥哭,哭了那稻子就能长好了不成。” “苦楝,是苦楝,”徐祯他喃喃自语,他心扑通扑通直跳,抓着姜青禾的手,然后看了眼周围或掩面或蹲地的人。 他长呼一口气,拉着姜青禾往不远处没人的地方走。 “我刚才想起,苦楝树的叶子捣碎泡水能杀虫,”徐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真的?”姜青禾突然发出的声音很大,引的上面不少人转过头,她赶紧捂住嘴,小声地问,“你确定?” 徐祯摇摇头,他不确定的是苦楝的花、果子还是叶子,哪种更有效。他更不确定的是,放多少的水能制成只毒杀害虫而不伤苗的。 他的顾虑有很多,后背发凉,可手里头出了一层的汗,姜青禾握着他的手自然能察觉得到,她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问:“这里有苦楝树吗?” 徐祯点头,正是他曾经看到过,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去年我们造房到贺旗山伐木,之后我不是跟着三德叔一伙人去的,走了另一条路,那边就有苦楝树。” 当时正好是苦楝结果期,也许只有绿叶时,苦楝树很不打眼,混在所有的树木中安静而无害。但当它的枝条只垂下一颗颗金黄的果实时,徐祯能立即跟它的别名金铃子对上号。 “那就摘了去试试,”姜青禾说。 失败了反正就是减产,但要成了她不敢想。 这里的粮食为什么产量低,除了土壤贫瘠,墒情不好、天干不落雨以外,其实年年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虫害。 一旦遇上虫害没有办法扑灭,今年的心血全都泡了汤。 要是稻田颗粒无收,那无异于生生扒下了湾里人的一张皮。 他们就等着稻子抽穗结果,就盼着今年能再跟粮商换黄米换高粱,能填饱家里每一张嘴,能过个衣食无忧的年。 可天杀的,该死的虫子,全都叫它们毁了。 如果是麦田,那对于整个春山湾是覆灭性的打击,麦子的收成关乎他们的生死。 姜青禾听见大家越来越难以克制的哭声,甚至争吵怒骂,她闭了闭眼说:“找大伙商量下,今晚就去。” 徐祯用力点头,换做一年前,他可能也急,也只是急,那时他对这片土地并没有多少感情,对湾里的人也保持警惕和防备。 可现在不同,他和苗苗还有蔓蔓在这里有了新家,甚至他们有了难以割舍的朋友。 这片土地不再是一个临时站点,是他们不知道要生活多少年的地方,是以后能被称为家乡的地方。 所以当看见用火把照在地上密密麻麻堆叠成小山包的虫子时,两人更为坚定。 往常的半夜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可今天几人都坐在姜青禾的家里,无心其他。 土长坐都没法子坐,她嘴边的燎泡破了皮,血顺着唇边往外流,此时她却顾不上其他的,只是急急追问,“你没胡吹冒撂吧,确定说的都是真话?” 她平常不会问这样的话,她今天完全昏了头,今天晚上又让她想起稻田全部倒伏,颗粒无收的那两年。 “确定,”徐祯神情严肃,“但它有毒,尤其是果子很毒,摘了后一定得多试才能喷在稻田里。” “那还等啥,赶紧走啊,”虎妮腾地站起身来,撸起袖子拿起柴刀就要去干。 宋大花刚被打击到了,此时手脚无力,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她声音干涩地说:“走吧,试试才有能成的时候,不试那稻子可就真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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