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仪边打包着行李,边叮嘱孙女道:“等到了那边,你就跟在奶奶和妈妈后面,咱们家虽然欠着徐家的恩情,但是不能松口的事,奶奶还是不会松口的。” 许小华忍不住替徐庆元说了句话,“奶奶,我相信徐大哥的人品。”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脸,“庆元这孩子看着是不错。”没有说,真到了那边,话赶话的,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局面,她家这孙女和徐庆元倒像是有点缘分,就是她家小花花年纪还小了些。 祖孙俩人到车站的时候,刚好六点半,车站里已经坐满了等车的人,在前往安城的候车点,顺利地找到了徐晓岚和秦羽。 沈凤仪笑问道:“小羽,你们票买好没有?” 秦羽忙道:“妈,买好了,七点半的车,我们还得坐着等一会儿。庆元也来了,刚去外头买包子去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沈凤仪忙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来,“我这带着呢,怎么还让孩子破费,他还是学生呢,一个月也就三十斤粮票,他这么个年轻小伙子,自己怕是都不够吃的。”这一个包子得二两细粮票,她们这么多人,五个包子都得一斤细粮票了。 徐晓岚笑道:“没事,婶子,回头我给他凑点全国粮票,这馒头耐放,我们带在车上吃,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安城呢,辛苦婶子陪我们跑这一趟了,您这么大年纪,想想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当事,去一趟见见你爸,我们也是老交情了。” 正说着,徐庆元过来了,手上拿着俩个油纸包,喊了一声:“沈奶奶、小华妹妹好!”说着,递了一个油纸包给姑姑,一个给沈凤仪。 过了会,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拿出来一个灰色的热水袋,递给了许小华。沈凤仪眼睛微闪,她一眼就认出来,这热水袋外面的灰色套子,正是自己给小花花缝的。 怕孙女面薄,当着众人的面,沈凤仪没有吱声,准备回头再问问这孩子。 火车上,许小华拿出来一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徐庆元看了一眼书的封面,轻声问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吗?” 许小华摇头,“这本还比较基础,就是有些相关的微生物特征,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名字,记起来比较难。”但是她想,她一开始去应该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怕是先在各个车间打杂。 “是哪几页?” 许小华翻到了190页,第五章节《罐头的败坏、腐蚀和外部的锈蚀(生锈)》,徐庆元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小华就自己接着看书了。 秦羽看着俩人的互动,觉得如果女儿再大几岁,要是愿意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她也不会反对,但是现在小花花还太小了点,怕是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问题。 转而和徐庆元道:“庆元,婶婶还没有向你道谢,当年是你救了小花花,上次在我家,你都认出来小花花了,竟然也不吱一声。” 徐庆元摇摇头道:“婶婶不必客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本来答应了小华妹妹去车站接她,后来我也没有做到,不然你们或许不用分离这么久。” 秦羽忙道:“那不能怪你,你当年也才十岁,你能带着小花花逃出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虽然小花花没能回家,但是她养父母对她很好,这孩子心理和身体上没受什么创伤,对秦羽来说,已然是万幸了。 徐庆元温声回道:“婶婶客气了,我们两家本就是故旧,这次也给您和沈奶奶、小华妹妹添麻烦了。” 秦羽笑道:“没什么,本来也该去看一趟老人家,你家对我家,有着双份的恩情呢!” 徐晓岚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当年小花花也掉到人贩子窝里了吗?” 秦羽见徐庆元都没和家里说,心里一时对他的印象,不觉更好了些,忙把当年的事给徐晓岚说了一遍。 徐晓岚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家里一直不知道,原来庆元在被关进去几天以后,其实是逃出来一次的,但是为了帮小花花把人引开,竟然又甘愿被抓了回去。 而一个月后,他再逃出来,已然是遍体鳞伤,十岁的孩子,又是鞭伤,又是被踢打的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侥幸,差点伤到了内脏。 把庆元爷爷吓得连夜就打了申请,要调出安城,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竟然在家里一点口风都没漏。 现在还是秦羽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么一桩事,望着侄子有些叹气道:“和你爸小时候一样,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当年他回来的时候,可把一家人都吓坏了。” 怪不得昨晚上,她说订亲的对象换成许小华的时候,庆元反应那么大,原来是俩个人早就认识,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孩子的缘分,本来就不在许呦呦这里,而是在许家小孙女这边。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大家不觉都有了一点困意,许小华靠在妈妈的肩头上就睡着了,沈凤仪上了年纪,这些天为了长子的事,也没怎么睡好觉,很快也睡着了。 徐晓岚交代了一句侄子,看好行李,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等秦羽也睡了,徐庆元就把许小华的书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她说的微生物一部分,从随身的军绿色包里,拿出了一叠稿纸,把她说的那一章节的微生物名称都抄录了下来,准备回头帮她查一下,这些微生物的分属和特性。 比他们后上车的一个大姐,忽然出声问道:“小伙子,你这字写的真好看,像书上印下来的一样,这姑娘是你妹妹还是?” 徐庆元愣了一下,望了一眼靠在妈妈肩膀上,睡得正沉的许小华,微微笑道:“是妹妹!”他想,自己是将她当做妹妹的,不然不会对她这么关心,担心她是因为和家里有隔阂才不念书,担心她是被他姑姑逼迫应下的亲事。 现在还担心她分不清这些微生物的特性,以后在工作中手忙脚乱。 他想,他大概是将她当妹妹的。 周末十二点,一行人终于在安城火车站下了车,一行人径直去了安城人民医院。 到的时候,徐佑川夫妇俩都守在病床前,夫妇俩都是一脸愁容的,看到妹妹和儿子带着三位女同志过来,还有些发懵,好一会儿,徐佑川才反应过来,朝沈凤仪道:“您是沈婶子?晓岚和庆元怎么把您老人家劳动过来了?” 沈凤仪忙道:“听说了你爸的情况,想着来见一面。” 徐佑川微微红了眼睛,握着沈老太太的手道:“婶子您有心了,我爸要是睁眼看到您,还不知道得多高兴。” 沈凤仪这才问道:“徐老哥,情况怎么样了?” 徐佑川道:“怕是就吊着一口气,等晓岚回来呢!”说到这里,又有些惭愧地道:“婶子,真是对不住,给您家添麻烦了。” 沈凤仪拍拍他的手道:“没事,我们俩家都是一起躲过防空洞的,”顿了一下又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1952年冬天,你家庆元还救了我家小孙女一回呢,这是我们俩家的缘分。” 徐佑川怔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1952年的冬天,是他们一家从上到下都不愿去触及的一个时间节点,他的儿子浑身乌青地躺在了家门口,要是那天,晚一点出门,怕是这孩子冻都冻没了。 这时候徐晓岚介绍了下秦羽和许小华,又和哥哥道:“婶子家其实就这么一个孙女,今年才16岁呢,哥,一会你还得劝劝爸。” 徐佑川忙点头,“自然,自然,这事是爸爸思虑不周。” 两边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老人家忽然咳了一声,大家赶忙看过去,就见老人家已经睁开了眼,徐晓岚忙道:“爸,我回来了,沈婶子带着家里人跟我一道来看您呢!” 沈凤仪也到了跟前,见到旧友已然在弥留之际,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徐老哥,好久不见了!” 徐老爷子伸了伸手,沈凤仪立即握上,却发现老爷子像是使出浑身力气来一样,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嘴巴还嗫嚅了一下,断断续续可以听到是:“老妹子……对不住……拜托了!” 沈凤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点头道:“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老哥你放心,按你说的来。” 老爷子的手终于松了点,嘴巴又努力动了一下:“……谢谢!” 沈凤仪把小华拉了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孙女,老哥哥不是我自夸,这孩子品性好着呢!” 老爷子微微动了下眼睛,嘴边不由挂了点笑意,又看了眼孙子,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 最后又看向女儿,费力地指了指床头的抽屉,“信……给你的。” 徐晓岚忙拉开了抽屉,在一叠病历下面,确实找到乐一封信,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忙道:“爸,我找到了。” “拆!” 徐晓岚忙应道:“好,爸!” 当着大家的面,徐晓岚把信拆开,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等看到后面,眼睛忽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父亲,喃喃道:“爸,这怎么可以?” 徐佑川见妹妹这副样子,一时奇怪,就接了过来,发现前两行是叙述父女亲情的,第二段却提到了他,只见上面写着: “晓岚,爸爸特地让你跑一趟京市许家,这事只有你能办得下来,你哥哥好面子,定然是不好开这个口的。这也是你为你哥,为徐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爸爸现在要嘱咐的事,是关于你的,希望你能遵父嘱,不要让爸爸在地底下还不安心。 和你哥哥断亲,这是爸爸给你的任务,请你务必要像给庆元议亲一样,一定要完成。你给庆元把婚事定了下来,已经是对得起你哥哥了,后面就不要再惦记家里了,带着孩子们,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吧! 另外,请你嘱咐庆元,许家答应这门亲事,已然是十分仗义,请他不要再拖累人家姑娘,该和家里割舍时,万要割舍。 转告你哥哥,他没有错,他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以他为傲! 我的丧事一切从简,火葬即可。” 落款是:“爸爸,徐茂才。” 徐佑川看完,不觉热泪盈眶,他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一桩议亲的事,根源要追溯到他身上,是他一腔孤勇,发现霍县一个被打成右`派的老工程师已然过了劳教时间,却仍旧不给回来,就打了申请。 他当时想着,大不了自己这个水利局的副局长不干了,却没有想到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这么大的隐患,甚至让老父亲在最后弥留之际,仍为他悬着心。 “爸,对不起!”徐佑川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跪在父亲的病床前,心头满是愧疚。 徐庆元看完了信,最终确信,是他爸这边捅了窟窿,但他爸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正义,这事没法指摘,就是想不到,在生活和工作上一辈子原则性都极强的爷爷,最后会因为他这个孙子破了例,一定要把他和许家捆绑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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