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打着房门,鼻息间嗅到比死亡更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气息,那就是遗忘…… “江怀!!” “嘉雯!” “嘉雯!” 那是一种比求生更疯狂的挣扎,在暗夜里嘶喊着,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顾及不得,依旧声嘶力竭地拍打着房门。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消停下来。 然而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个名字:“江悦。” 他不停地重复着,生怕自己会忘记,可他又十分清楚地,他一定会忘记。 那种无力阻止的感觉,像尖刀一样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还击之力。 夜半寒风都没有他的心冷。 徐定用额头撞着墙壁,突然想一死了之了。 可他的力气不足以致命,于是他又再一次陷入昏厥当中。 黑暗中,门锁被人打开。 当看到倒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徐定时,来人阴冷一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当那人走后,徐定却幽幽转醒,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吐了口血。 他闭上眼睛,喘息着,在昏天暗地的血泊中阴翳地勾了勾嘴角,无声呢喃:“白若瑾……既然你这么狠,那就怪不得我了……” …… 宁妙一个人在寂静的夜色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那一片。 虽然只有一点光亮,但足以让她清楚,她现在身陷囹圄。 徐定是自作自受,那样的人疯起来谁都劝不了。 可这不是恶人横行的世道,所以他迟早是会遭报应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徐定,忘了吧!” 闭上眼睛,宁妙轻轻一叹。 她为了这个年少时惊鸿一瞥的男人,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就在她无比悲戚的时候,一个馒头从窗户外扔了进来。 宁妙被砸中,却也一点也不想去捡。 江怀虽然抓了她,却没有虐待她,牢饭还是管饱的。 江树却不知这些,只是觉得出卖了她有些难受,便在窗户底下喊道:“你还不快吃?” 宁妙轻嗤:“你小子良心不安了?亏我以前对你那么好,还把你爹的老底透给你。” 江树不忿,冷冷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内疚?” 宁妙哑然。 她的确内疚。 江悦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被徐定养成禁脔,还让她帮忙照顾。 他既想让江悦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却又害怕江家和白家的人找来。 他那么矛盾着,最后受苦的却是江悦。 尤其是江悦生孩子的时候,那么疼,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睁着那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一再抓住她的手腕,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苦一样? 宁妙的心绞痛着,难受地哽咽出声。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想敞开心扉地哭一场,不为别人,只为江悦。 江树听见她的哭声,顿时急了。 他跑到门口来,紧张道:“你哭什么呀?我会去为你求情的!” 宁妙哽咽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去看看你爹,我怕他撑不住了。” 门外一阵寂静,好像江树已经走了。 但宁妙知道,他没有。 她难过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他毕竟是你爹,你就去看他一眼怎么了?” “现在除了你,大概没有人能够见到他了。” “那是他活该的,你这个女人简直冥顽不宁。”江树咆哮着,红着眼睛跑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再没有一丝迟疑。 宁妙难受地哭了起来,她很清楚,徐定只怕凶多吉少了。 …… 天一亮,庞嘉雯跟白若瑾商量回京城的事宜。 白若瑾很轻松就同意了。 庞嘉雯松了口气,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白若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她都已经做了决定。 而且在她的心里,回京重要与否不是他说了算的。 是江怀说了算的。 白若瑾道:“我想我娘也希望能早点见到外祖母,所以我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庞嘉雯听着,隐隐觉得不对。 她看着白若瑾,唇瓣嗫嚅着,想说点什么? 白若瑾却轻轻拥着她道:“我们已经定亲了,晚点成亲也无妨,反正你也不会跑的,对不对?” 庞嘉雯道:“当然了。” 白若瑾笑了笑,放开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庞嘉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白若瑾不介意,那她心里就踏实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白若瑾和江怀真的杠起来,两个人都寸步不让。 她师父那个性子一向不喜欢有人忤逆他,而白若瑾的性格又是如此执拗,到时候她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 不是磨心,随意转了两圈,显得左右为难。 而是在磨心底下,被他们俩联手,碾得碎碎的。
第276章 恶人 徐定伤得很重,人也不是很清醒。 但他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想要见庞嘉雯。 陈勇去回禀江怀,江怀想了想,出声道:“你去跟郡主说一声,见不见由她。” 陈勇颔首,准备离开时,江怀又叫住他:“陈勇。” 陈勇抬眸,只见江怀冷厉地望着他道:“做好你的分内事,再有失职,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陈勇面色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他从十三岁跟着主子,如今也有十二年了,主子第一次对他说这样重的话。 是因为他让丹阳郡主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吧? 陈勇在心里无声苦笑,主子向来对谁都狠,对他自己更甚。 …… “他想见我?” “为什么?”庞嘉雯问道,并不想去。 陈勇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庞嘉雯叹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陈勇走后,如意凑上前来:“小姐别去,侯爷他肯定是想让你帮他求情。” 庞嘉雯道:“我傻吗?他把表姑姑害得那么惨,我怎么可能会去帮他求情?” 如意道:“所以啊,小姐不要去见他。” 庞嘉雯想想也对,便道:“行,不去见。” 她们才刚说完没多久,一颗刚长起来的小毛桃砸在了庞嘉雯的脑袋上。 “谁?” 庞嘉雯回头,并没有看见人。 如意抬头,惊讶道:“小姐,在那里。” 庞嘉雯顺着如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江树趴在墙头,很嫌弃地看着她们两个。 庞嘉雯从地上捡起那个毛桃丢回去,直直地打在江树的额头上,把江树都给疼哭了。 江树怨愤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欺负小孩子?” 庞嘉雯冷笑:“谁惯得你,动不动就打人?” “我告诉你,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江家也只有我打你的份。” 江树哇地哭了,大声喊道:“你欺负人。” 庞嘉雯才不吃他这一套,直接道:“我十岁就在侯府教训你那不成器的小哥了,跟我斗,你省省吧。” 江树是真哭了。 这个表姐好凶,压根就不在乎他。 庞嘉雯不待见江树,见他哭,扭头就走。 江树跳下墙去拦住她,哭着道:“我想见我爹。” 庞嘉雯脸色一僵,不悦道:“他那么对你娘,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去见他干什么?” 江树哭着道:“我知道他要死了,我就想去看他最后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庞嘉雯心里难受,冷哼道:“忘记就算了,他根本就不值得。” 江树跪在庞嘉雯的面前,抱住她的双脚道:“表姐,我错了,你就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我保证以后会乖乖听话,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才十岁的孩子,跟当年庞嘉雯入永宁侯府的年纪差不多。 江树此去京城,比当初的她还惨上那么一点。 庞嘉雯心软了,便道:“你知道他是罪有应得的吗?” 江树点头:“知道。” “那你不会同情他?” 江树摇头:“我就是想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不想以后长大了,连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庞嘉雯看他哭得脏兮兮的小脸,拿手帕帮他擦了擦泪痕,淡淡道:“行,我带你去见。” …… 徐定伤得很重,加上没有用药,他显得十分虚弱。 庞嘉雯嫌弃那关押的房间太暗了,将房门开得大大的,她就站在房门口的位置,并不肯进去。 江树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浑身血淋淋的,吓得又退回来。 庞嘉雯只好陪着他走过去,她看到已经不成人样的徐定,脑海里想的全是他从前高大挺拔,温润儒雅的模样。 那时的徐定对她而言,是一位能明辨是非,学识渊博的长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残害他人之后自食恶果的模样。 她还记得初入永宁侯府那一年,她惦记金记的桂花酸梅汤,不过是在他面前提一提,第二天他便叫人给她买了两碗回来。 还有她不小心摔伤脚时,他一边骂她不小心,却一边拿了帖子请太医来给她细瞧,生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关心,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他也许真的是一位温和慈爱的长辈,但这与他是一位恶人并不相冲突。 人们总是需要很多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一件事的真相。而那时除了唏嘘,又能做什么呢? 徐定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 当看到江树时,他的神情明显顿了顿。 他的目光上抬,看到了庞嘉雯。她站在江树的后面,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姐弟俩看起来很和睦。 徐定眼睛倏尔就红了,然后勾了勾嘴角。 他对庞嘉雯道:“大舅舅落得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大表哥有功名,三表弟有你大舅母护着,我都放心。唯独诚诚,他还小,又无父母可依,我希望在我死后,你可以多照顾他一些,直到他平安长大。” 庞嘉雯道:“他现在叫江树,是江家的孩子。江家的孩子是不会受委屈的,你放心好了。” 江树抹了一把眼泪,愤恨道:“我才不要她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徐定见他红着眼睛,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可他那手抬起来又无力垂下,始终没有摸到。 江树的手握得紧紧的,瞳孔撑得圆圆的,里面不知是痛还是恨,十分复杂。 庞嘉雯伸手拉住他道:“看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江树甩开庞嘉雯的手,死死地盯着徐定道:“他现在太丑了,我要多看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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