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部分学子的亲友师长,都会聚集在正阳大街的尾部,这样当游街结束,便能最快迎上家中出息的新科进士。 故而当一位位或惊诧、或好奇、或忍不住前来求证的官员,抢先一步来到正阳大街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巧遇”到了狄家人。 狄松实才下车,迎面就见到刑部一位近几年合作愉快的老熟人,开口就问:“《砍人分析》当年竟然是狄昭主要编撰的?” 狄松实:“……” 这让他怎么回答?儿子说是爹写的,爹说是儿子写的。搞得好像他从前在诓骗人的似的。 面对老熟人炯炯的怀疑目光,好似在说“你竟然是这样的狄松实”,狄松实额头冒出一根黑线,他朝这间茶楼的楼梯展手道:“犬子就在此间茶楼二楼,不若与我一同前去。” 面对这一团乱麻的毛线球官司,狄松实决定丢回去让咸鱼自个儿解决。 这父子俩之间的狗皮膏药官司,玉皇大帝来了也判不了!!!! 安国公也从车轿上下来,他看着要上去的两人,忙招呼后问:“这千里眼也当真是狄昭首功?还有这个什么光路图?”难怪前线云参将会看中狄昭甚于颖悟侯,还传出军需天才这样的话。 狄松实扯扯嘴角,露出标准假笑:“安国公楼上请。” 若此刻的京城是个大鱼塘,那么狄昭昭父子俩或许就是钓鱼佬前后抛下的两团诱人打窝饲料,引诱得满塘鱼儿前赴后继,从四面八方赶往。 边嗖嗖往目标游去,还在一路呼朋唤友,“快去快去,那边有好吃的!”“那味道从没吃过但绝对好吃”“好热闹咱们也一起去吃吃看”…… 最后引得平静的鱼塘忽然冒出数不清的大小鱼群,兴奋赶去看热闹吃美食。 在第一批实力强横的大鱼到来后,率先对狄先裕这块小饼干发出猛烈攻势。 “这些案子真的全都是狄昭一力勘破的?” 狄松实点头。 “这么多东西真的像是书里说的那般,全都和狄昭昭脱不开干系?”兵工刑三部都有官员手拿着书,指着书里的内容发出难以置信地质问。 咸鱼斩钉截铁:“当然!” 还顺便用力点了几下头,就跟小鸡嘬米一样欢喜又迫不及待。 “连话本都是狄昭昭写的,尤其是那个想法诡谲奇异、每每出人意料的《小草寻亲记》?”这次负责阅兵的胡文骞颤颤地问。 咸鱼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好像找到了知音:“当然是他!!” 茶馆二楼有些拥挤,负责此次春闱的杜成秋也在其中,他编过法典,性子也和狄松实一样出了名的严谨执拗、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读过狄昭昭的文章,也听过此次军械案中的功绩,更能感受到那一腔浩然正气。 此刻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愠怒发问:“此前多年为何不言?” 他只是下意识鸣不平,言不公,但这话一出,可谓狠狠踩中了咸鱼的神经。 狄先裕满脸悲愤,震声:“我一直都在说,但是你们都不信!!!” 杜成秋才说完就觉得不妥,此刻一听咸鱼这句悲呼,再想想书中勃然喷发的情感,顿时哑了声。 不仅他哑了声,在场许多官员都哑了声。 脑海中不由回忆起这些年来、各种场合、各种时刻,在各种出色的情景下,狄先裕发出的真挚又诚恳的“推脱” “不是我!!” “这玩意是昭哥儿想的。” “可恶!!我可不知道,你们去问昭哥儿那臭小子!” “我怎么可能会,都是那小子胡诌的!!” 现在回忆起来,狄先裕的眼神好像是很真诚。 但当时他们怎么想的?只觉得颖悟侯惫懒,拿家中孩子出来顶包,使唤孩子做事,在场众人,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曾暗暗唾骂过两句:“这么大人了,连个孩子都欺负。” 但此前坚定的想法动摇,还是天崩地裂的巨大动摇,终于成功的换了一个角度,带入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再看狄先裕,顿时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这一哑声。 旁的不要紧,可把咸鱼激动坏了。 要是他们一起声势浩荡的理论,狄先裕早就缩缩脖子、躲到一边,不跟他们玩了。 但此刻好像压住了这么多人的气焰,狄先裕简直扬眉吐气、自信心极度膨胀,瞬间就“砰”的一下膨胀成一只嚣张的胖头鱼。 他顺着杆子往上爬,直起腰杆看向狄松实。 “尤其是你!” 咸鱼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恶从胆边生,心也不虚了,腰杆都直了,他胆肥的扣锅:“你儿子几斤几两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众人:? 狄先裕越说越来劲,“我能有什么能耐?偏偏昭哥儿一说你就信,你这是赤果果的偏心!!” 狄松实:? 他自说自话,还委屈上了:“你就是疼孙子,不疼儿子,难道我这种学渣说的话就不值得信任吗?” 谁是学渣??? 尽管一行人没有听过这个词,但一听就能猜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看着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学渣的狄先裕,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饱经历练的狄松实心脏强大。 他看着狄先裕一脸骄傲,一副“打了胜仗”“你们终于都知道是冤枉我了吧”的嘚瑟模样,觉得口干舌燥,心火旺盛,好像化身为手中书封面上那个暴跳如雷的火柴人。 咬牙道:“你还骄傲起来了?” 狄先裕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昭哥儿可是我儿子,我不骄傲谁骄傲?” 他又骄傲、又嘚瑟,活像是一只挺胸抬头咯咯叫的大公鸡。 他那嘚瑟的表情,好像三元及第、此刻正在御马游街的人是他一样。 *** 御马游街的队伍才走到正阳大街中。 说是骑马,但行进的速度连走路都比不上。 前面的仪仗司乐压着速度,狄昭昭都不免有些着急了。 他想提速都提不了。 为什么想提速呢?因为他发现街道两边的人不对劲啊!! 起先狄昭昭还是很美的,好多春花朝他扔过来,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他。 今年的游街队伍其实很不错,无论是年华正茂的世家子齐峥,还是文质彬彬被点为探花郎的胡路学,个个都是神姿高沏,琼枝玉树,完全能符合世人对“才子”的印象。 坐在正阳大街两旁茶楼雅座的宾客们,也都对榜眼和探花热情招待了一番。 在传胪大典后的许多流程中,狄昭昭早和两人聊熟了。 他起先还仗着自己年纪小,打趣他俩:“二位兄台可当真惹小娘子喜欢,瞧着劲儿头,怕是等会儿游街结束,就要被哪家小娘子捉回去当女婿了。” 齐峥笑骂:“怎么不说你自己?” 狄昭昭很有底气,反问道:“我才多大?” “你还别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小,说不准这次过后,你家里就要为你相看起来了。”胡路学很有经验地说。 “怎么会?”狄昭昭不以为意。 但这份底气,随着游街的进行,逐渐消散了。 他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似透着诡异的光。 就好像他在外面,看到可爱圆滚的食铁兽幼崽一样,忍不住双眸发亮,发出低声惊呼。 隐隐能从两侧的喧嚣声中听到他的名字,伴随着“厉害”“可爱”“哈哈哈”的声音。 但太热闹了,根本听不清细节。 尽管狄昭昭喜欢被夸,但是有时候太过热情也让人不免有点毛毛的。 他可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如此看他,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样? 最后落下的春花都密集得让人躲得有些狼狈了,狄昭朝着两边讨好拱手,盼着大家能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他被鲜花淹没。 然后忽得一下更热闹了,连锣鼓乐声都压不住两道的声音。 狄昭哪里知道,这个动作和书中咸鱼笔下“就知道撒娇讨饶”的小昭昭作揖动作神似。 让许多人惊喜笑着,“原来长大后状元郎还会和儿时一样作揖撒娇。” 狄昭昭又惊喜、又无奈的狼狈躲着,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两道人群里,藏着一小群气质与旁人截然不同的围观者。 他们衣着尚好,打扮上倒是与京中百姓没太大差别。但眼底透着深深疲惫,周身都是无力感,让人一见便想到厚雪压弯的青松。 他们一群人手里握着两三本书,露出的封面隐约能看出是别具一格的火柴人,看到狄昭昭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紧握着书的手微微抖动,眼中热切含泪。 他们相互搀扶着,颤声说:“这次京城咱们是来对了。”“应当不是虚假传言,都写到书里了,也和咱们在京城打听的一样。”“有救了,有救了!狄昭有这样的厉害的本事,破了那么多悬案,定能帮我们查证、也能帮老倪你翻案。”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赴渺茫光明的人,此刻即使还没有看到明媚的日光,但在众人欢呼和簇拥下,也忽然觉得拨开云雾,得见青天。 好像在黑暗无边深水中,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猛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挣扎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憋闷无助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全都随着氧气灌入而消散。 他们没有往前追,只是静静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的明亮英气少年继续前行。 只扶着胸口大口呼吸,不禁感慨:“昭昭明月长空,当真是人如其名。” 正阳大街两道热闹,春日喜花如瀑一样落下,在夹道中的齐峥和胡路学也都连带着遭了殃。 出发时两个好生生的体面书生,这会儿身上挂着花瓣,头发上顶着朵朵花枝,染满香气,也有点受不住了。 “我记得从前好像不这样。”齐峥试图用胳膊挡一挡,微微侧头喊道,对这个情况万分不解。 要知道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世家子,每三年都要看一次御马游街的。 虽然他很享受热情和欢呼,但这样他也感觉有点扛不住,主要是没那么厚实的脸皮。 胡路学也受不住,读书人可能都脸皮薄,感觉人生从未如此刺激过,“难道这就是前辈们留下诸多《登科诗》描绘激动心情的缘由?” 好不容易撑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段,到了正阳大街尾端。 气氛总算是淡下来了些,两道有齐峥等人在国子监的同窗,也有胡路学的友人,师门兄弟。 顾筠、狄先裕等人也都在二楼雅座靠窗的最好位置,看着载满喜气而来的队伍,迎着骑马而来的狄昭昭。 远远看到亲友师长,狄昭昭也顾不得今天的疑惑了,他心急地跟着队伍再往前走了最后一段,便翻身下马,快步朝顾筠等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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