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呈抬眼,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无限拉长的一瞬。 某种绷到极致的凝重氛围断了线,时间美化过的回忆,在复苏的鲜活往事面前被狠狠撕了个口。 隔了这么久,居然还会刺痛。 十年后头一次,男人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然后,很轻地发出一声笑。 气笑的。 季凡灵:“?” “没进群。”傅应呈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明,“……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加。” 季凡灵扯了扯嘴角:“同班同学总认识吧,能不能给周穗发个消息?” “发什么?” “就说你见到我了……”季凡灵说,“我给她打了电话,她不信,把我拉黑了。” “你想我也被她拉黑?” 季凡灵:“……” 也是,不管傅应呈怎么措辞,隔着屏幕,周穗要么觉得他被盗号了,要么觉得他疯了。 “这个时间找人不合适。”傅应呈淡淡道,“明天白天帮你问她在哪,你本人去见。” 季凡灵点了点头:“行。” 又行驶了二十分钟,迈巴赫拐过街角,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在公寓楼下停稳。 “傅总,到了。”司机说。 “到哪儿了?”季凡灵猛然看向窗外,意识到自己没问目的地就上了车。 傅应呈:“我家。” “那能不能把我送去……”傅应呈和司机都看着她,季凡灵有点难以开口,“附近哪个小点儿的宾馆?” 傅应呈:“你有身份证?” 季凡灵硬着头皮:“……借一下你的。” 傅应呈又问:“你有钱?” “有……”季凡灵捏着口袋里两块钱,移开了目光,“差一点。” “也借一下我的?” “明天呢?” “还找我借?” …… 男人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低沉,平和,吐字不紧不慢。 嗓音带着股天生居高临下的冷淡。 季凡灵不吭声了。 她和傅应呈的交情,或许比普通同学好上那么一点,但也算不上朋友。 十年没见,张口就是借钱。 多少是有点脸大。 车内沉甸甸的死寂。 司机试探地开口:“那个,我可以送你去附近……”看见傅应呈眼尾投来的一瞥,下意识住了嘴。 “不早了,别耽误陈师傅下班。” 傅应呈抬了抬下巴:“下车。” 季凡灵只好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地面的积水倒映着云雾后缺损的月亮,潮湿的鞋底走起路来像海绵一样咯吱作响。 女孩双手插兜,往小区外面走。 傅应呈家这片地段好,宾馆价格少说是学校附近的两倍,早知道就不该搭这趟顺风车。 她还在琢磨,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去哪?” “我又没拿你的钱,你管我去哪?”季凡灵转身,没什么表情,“不会找我要路费吧?” “我意思是,住我家不用身份证,也不要钱。” 男人背脊轮廓高挑挺拔,立在楼栋下,身后是楼里明亮的灯光,平静看她: “有间客房,不如宾馆,你住不住?” “真的?”季凡灵愣了一下,赶紧跑回去,“你家挺好你家也行,谢谢你啊……”白莲花同学。 不远处的司机闻言,差点一脚把刹车踩成油门。 …… 傅总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忙起来的时候寸秒寸金,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绝不会花时间。 听女孩跟傅总说话时算不上尊敬的态度,应该是亲戚朋友……家的小孩?那也应该给她订个房间,一晚不过两三百,以傅总的身价来说,就算是订整年,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怎么为了这点钱,就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司机百思不得其解。 还真是。 活见鬼的邪门。 * 傅应呈家的装修风格有种寡淡的冷清,没什么烟火气,黑、白、灰的色调,看起来很空,比起家,更像是另一个商务场所。 大片的黑色镜面让室内空间看起来整肃、平直,干净得过分。甚至鞋架上的每一双鞋,鞋尖都朝着同一方向摆得齐整。 进家,傅应呈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洗澡。 季凡灵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应该像团泥巴,走哪脏哪,于是也没反对,进了浴室。 她都开始洗了,才发现浴室里的洗浴用品背面一个汉字都没有,看不懂哪个是做什么的。 季凡灵不方便问,于是充分发挥自己的英文水平,挨个翻译了一通,点了瓶看上去像是洗发露的用了。 她本来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洗完澡出来,本来想将就着穿,却发现傅应呈给她拿了套睡衣。 ……应该是怕她睡脏自己的床。 睡衣是柔软的深灰色,新的,洗过但是没穿过。 在她身上跟唱大戏似的,拖了长长一截。 季凡灵自己把袖口和裤腿往上别了几道,一手拎着裤腰出来,拖鞋也太大,走起路来踢踢踏踏。 傅应呈正从厨房出来,单手端着煮了面的锅上桌。 虽然是速煮的夜宵,但是加了冰箱里的肥牛卷和虾仁,海鲜汤底,面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溏心蛋。 季凡灵看了面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 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傅应呈见她出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挪开视线:“煮多了,吃不吃?” “是么,晚上不吃掉也坨了,那我帮你吃点吧。” 季凡灵凑过去看了眼,“……光面就可以,配菜就不要了,我不饿。”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本来也没打算给你。” 季凡灵:“……” 呵。 本来还想谢谢他,突然,又不想谢了。 季凡灵坐下吃面,傅应呈在她旁边落座,拿起筷子,一口没吃,就接了个电话。 男人听了几句,站起身,指尖点了点桌子,不咸不淡道:“公司有急事,把我的也吃了。” 季凡灵一边吸面,一边含糊哦了声,伸手把他的碗也揽到跟前。 …… 区区两碗面,她可是饿了十年的人。 季凡灵连汤带面,大口狂炫。 * 书房。 电话那边的人半天听不到回音,大声道:“喂喂,我说傅应呈,你在不在听?” 男人修长的身影穿过高耸的红木书架,倒映在陈列柜的玻璃上。 玻璃上那张失去表情的脸和他对视着。 听筒里聒噪的嗓音被飘散的心绪拉扯,落在耳里嘈杂不清,像是失了真。 “傅应呈,喂——傅应呈!” “还要怎么听?” 傅应呈终于回过神,单手松了松领口,冷淡道,“什么时候你打电话来,能不是为了说废话?” “废话?这怎么能是废话?!你不是说你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吗?快回来啊!我顶了一整天了!德国佬香水味重得像毛绒猩猩,说英语还带口音,我可真快听吐了。” 苏凌青痛苦得好像被猩猩锤了胸口。 他们本来在德国杜塞尔多夫参加MEDICA国际医疗设备展,预计待七天,傅应呈却把事情安排完,一声不响单独回了北宛。 凌晨三点起飞,单程十三小时,停留四个小时,再飞十三个小时赶回去……行程堪比特种兵。 苏凌青想不通。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非要跑这么一趟? “有一些……突发事件,”傅应呈淡淡道,“明天不过去了。” “什么?”苏凌青大惊失色,“改签了?没人通知我啊?!” “刚决定的。” “什么时候你居然会改自己的计划……等等,”对面突然严肃起来,“该不会是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吧?” 傅应呈的家庭状况他也算了解一点,母亲多年不来往,父亲尚在狱中。 能让他在意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他抚养大的奶奶。 “老人很好,瞎想什么。”傅应呈蹙眉。 “你别吓我,那就是你有……” 傅应呈:“没事挂了。” “怎么挂了,你还没说出什么事了?” 傅应呈顿了下,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认不认识户籍处的人,我可能需要给人办身份证和户口。” “一时想不起来,反正应该有,” 花花公子苏凌青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怎么,常规渠道办不了吗?大概什么情况啊?刚出生?” “十七岁。女孩。没有财产。黑户。” 苏凌青:“……” 苏凌青嗓音禁不住扬了起来:“傅应呈,你他妈不会是飞回去搞非法偷渡吧?” * 傅应呈挂了电话,在书房里又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回餐厅。 餐桌已经空了,被擦得一尘不染。 女孩挺着肚子,瘫在桌边。 “你全吃完了?”傅应呈看见锅勺碗筷全都洗好了,整齐地码在厨房台面上。 季凡灵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张口就是一个“嗝”。 傅应呈:“……” “你下次,还是少煮一点吧,”季凡灵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小圆,“你一个人吃,煮这么多就可以了。” “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这锅面,就全浪费了。” “我是让你帮我。” 傅应呈想起点什么,话里隐着不愉,“没让你豁出命来帮我。” “没办法呢,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乐于助人。” 季凡灵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不说了,我得去躺着了……正好,明天我都不用吃饭了。” 女孩拖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远了,傅应呈走进厨房,擦洗台面,清理食材,整理碗橱……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现在头有些痛,脑子很乱,只有做清洁会让他稍微平复一点。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又拖长了,去而复返,直到停在身后近处。 女孩嗓音慢吞吞的,叫了声“傅应呈”。 傅应呈站在水池边,将烧开的水灌入凉水壶中。 闻声顿了顿,嗓音有点嘲讽:“怎么,撑得厉害?” “不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今……十年前那天晚上,你找我做什么?” 季凡灵补充:“你让周穗转告我的,七点去天台见面。” “你也知道,我没去成,”女孩挠了挠鼻子,嗓音很轻。 “……对不起啊。” 开水猛地溅了一捧出来,滚烫的,落在男人的虎口上。 傅应呈却一动不动,好像没有感觉到。 他沉缓地垂眼,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 “多久之前的事情。” 过了会,傅应呈嗓音平淡道,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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