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一次,主子入了右相大人的眼,之后右相大人亲自提拔了主子,越级升为正七品都察院都事。 那天,主子高兴的赏了我一个银锭子,我一直都没舍得用!你看——” 陈力献宝似的将自己手腕伸了出来,那腕子上有一只不怎么发亮的银镯子: “这就是用那银锭子打出来的!” 而外面的马清看到这一幕,却是目眦欲裂: “柳公阖族一百六十四口的性命,就值这么一个银镯子?荒谬!荒谬!!!” 于沉连忙为马清顺着气,而里面的徐韶华却依旧端坐如钟,沉静道: “若只是如此,只怕你那主子还不至于这么急于将你灭口吧?据我所知,那些人今日入城购置火油只用了短短一日……你那主子,实在是有些太过急迫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陈力直接破防: “一日?哈哈哈!一日!他竟连一日都不许我多活!凭什么?凭什么?!!” “若不是我为他周全,替他寻人杀了当初山阴省逃出来的大半学子,他,他如今岂能稳稳当当的坐在四品大员的位置上?!” 陈力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马清直接抓着牢门,急急道: “你把话说清楚!当初山阴省科举舞弊大案,难道还另有幕后黑手?!” 此案事关重大,如果陈舍礼果真与此事有关,他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马清的话,陈力只当耳旁风,他连忙看向徐韶华: “小郎君,你快问问他!这件事干系颇大!” 若是此事做的好,便是朝中右相的根基都要因此大动一番! 徐韶华点了点头: “大人且安坐即是,陈壮士,你可否细说一二?” 陈力却抱着酒坛子摆了摆手: “这件事主子藏的深,连看过的密信都烧了,我只是依令办事而已。” “雁过留痕,不知陈壮士当时寻的是何人?” “都是些江湖人士罢了,他们手上沾的血,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是谁了吧?” “哦?江湖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难道不知对科举学子出手会如何吗?” “若不是那些人提前得了消息收手,此事只怕先帝也无从得知!” 陈力这话一出,马清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鲜血直流,可他却一声不吭。 那些学子之中,有曾经与他一通游学的至交好友。 他们曾以那样惨烈的方式,飞蛾扑火般为自己寻找公正,可却又是在这样狠毒的谋算之中,以鲜血铺就前路,这才,这才赢得了艰难的胜利。 可他们本不必如此艰难! 之后的陈力抱着酒坛子,一字一句的说着陈舍礼曾经做下的种种恶事,插手科举舞弊大案、贪墨赈灾银、拦截杀害上京告御状的灾民……太多太多,一坛子酒喝完了,陈力也不曾说完。 可没了酒,陈力却不愿意再开口了,于沉立刻急急道: “快!上酒啊!” 狱卒一愣,立刻又上了一坛子酒,陈力这一开口,便说到了天亮。 可等陈力说完,马清和于沉已经彻底麻木了,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丧尽天良! “罄竹难书。罄竹难书啊!” 马清霍的站起身,急急朝大牢外冲去,他要向圣上写密信! 于沉看了陈力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忙追了出去。 而大牢里的徐韶华却没有动,他拍了拍手,便见隔壁牢房走来一个人,这是本县的商秀才,也是县衙的新任师爷。 “徐学子您看这供词如何?” 徐韶华抬眼一一看过,确定没有疏漏后,这才看向陈力: “请陈壮士画押吧。” 陈力抱着酒坛子,仿佛要睡着了,徐韶华抿了抿唇,低低道: “怎么,陈壮士有赴死之气度,如今这么两坛兑了水的酒便让陈壮士醉倒不成?” 陈力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他定定的盯着徐韶华,像是要将徐韶华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徐韶华不躲不避,只静静的看着陈力,不多时,陈力终于坐直了身子,他在供词上潦草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姓,又按了手心。 随后,陈力看向徐韶华: “你是个聪明的,你可知你此番要与何人为敌?” “自然知道。” 徐韶华回视他,语气坚定,陈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何至于此?” “因为,许青云。” 徐韶华说完,便起身离去,陈力愣愣的坐在原地,心头的荒谬之感不减反增。 许,许青云? 这么一个被踢出京城权利中心的东西,哪里值得?! 而等徐韶华出了大牢后,外面一阵烟熏火燎的气味,徐韶华随意拉了一个衙役,才得知这是马清的吩咐。 随后,立刻有衙役来引着徐韶华朝书房走去,而里面马清正和于沉议事。 “徐学子来了?” 马清今日脸上已经没有了这些日子的轻松,甚至多了几分悲色,徐韶华见状,也不由沉声道: “马大人,节哀。方才多有怠慢,还请马大人见谅。” 马清摆了摆手: “是我不如徐学子思虑周全,酒入愁肠,自有万言。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为了徐学子的安危,这段日子,徐学子依旧留在县衙吧。” “是。” 徐韶华拱手应下,马清这才看着窗外的火光: “徐学子,你说,这场火,可以拖延陈舍礼多久?” 徐韶华思索了一下,这才道: “只怕,至多不会超过三日。” 霖阳府与泰安府相距实在太近,三日功夫,对于此刻反应过来的陈舍礼和许青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马清听到这里,面色微微一白: “自泰安府传信至京中,纵使八百里加急,单程也需要五日!” 陈舍礼今日敢火烧一县大牢,以右相的权利滔天,只恐其会为了灭口,而对马清等人痛下杀手! 马清深知此事之险,他沉默了一下,看向徐韶华: “小郎君,本官在朝中也有些人手,这些日子我会为你和你的家人准备新的身份,你且速速带着你的家人离开吧。” 徐韶华听了马清这话,不由一顿: “那大人呢?” 马清正襟危坐于圈椅之中,他坚定轻语: “本官在这里,等着他来杀我!若以我之性命,可使圣上有片刻警醒,某不愧为人臣之本分!” 于沉听了这话,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定了定神,缓缓道: “下官,在此陪大人。” 两人今日虽然皆穿着常服,可此时此刻,他们的背脊挺拔,眼中含着死志,可却又带着蔑视。 他们蔑视于那些黑恶势力。 他们相信,自己终将迎来光明。 即使那是很久之后。 可他们的圣上,终将长大。 徐韶华听到这里,垂眸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抬起眸子,轻轻道: “马大人以为,圣上赐给您的尚方宝剑是为何意?” 马清一愣,徐韶华却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道: “尚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斩奸臣!学生请问,这尚方宝剑可是马大人独有?” 马清呐呐点头,徐韶华露出一抹笑容: “那便够了。大人既不畏死,何须等那三日之期?我等大可趁着今日之火,即刻先发制人!” 徐韶华这话一出,是马清从未想过的角度,他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小郎君,你是说,杀,杀了陈舍礼等人?” “学生愿随大人同往——” 徐韶华拱手一礼,马清整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 若是运作得当,陈、许二人自当伏诛,可来日,他们马家便会成为右相的肉中刺,眼中钉。 马清眸光来回变换,但很快,他便将目光落在了徐韶华的身上。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少年在客栈大堂的一言: ‘去岁,是圣上亲政之年……’ 圣上亲政……这意味着什么? 马清忽而一惊,背脊一凉,他愣愣的看着徐韶华,便是他这样的世家子在入朝后都只想着随波逐流。 可这少年,如今竟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吗? 马清头一次那么庆幸,当初自己在那座客栈停留过。 片刻后,马清看向徐韶华,郑重道: “小郎君此计甚妙,这一路,还需小郎君多多指教了。” “大人言重了。” 徐韶华态度恭谨的说着,随后道: “如今城门将开,正适合我等先行一步。” “我这就准备,一刻后,我等便出府!” 于沉看着二人的一番言语,等他们离去,这才看着天空,半晌这才道: “昔人道我瑞阳无人,若得见此麒麟子,当知何为瑞庆大来、丹凤朝阳!” 不多时,徐韶华和马清已经离开了县衙,小厮上前禀报: “大人,您吩咐给徐学子的盘缠徐学子并未收下,只取了些干粮,还有此前其兄长送来的包袱。” 于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有马大人在,总会护他无恙。” 泰安府距离霖阳府的距离并不远,可山路并不好走,哪怕是官道都崎岖难行,再加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马清直接让自己的侍卫只留下一人,其余人等分开通行。 而徐韶华则是与马清一路而行,二人这一次拟作叔侄,一路走来倒是安然无恙。 “此前我便是孤身一人,也能被陈舍礼的耳目辩出,这一次他们莫不是眼瞎耳聋不成?” 徐韶华闻言只摇了摇头: “阿叔此言差矣,只怕寻常人也想不到会有官员带孩子出来办案吧。” 马清听了这话,不由莞尔: “贤侄竟是这般舍得下身段?” “阿叔,我如今年少,乃是我们最佳的保护色,这是好事,自然要善加利用才是。” 徐韶华认真的说着,马清闻言一怔,看向徐韶华: “我不如贤侄多矣。” “哪里,只不过阿叔更擅政事罢了。那日县衙的火情,亦是我们如今最好的掩护!” 马清没吱声,那火只不过是他为了防止陈舍礼过早的反应过来,狗急跳墙而已。 倒不如小郎君能处处审时度势,将这一切都利用的这么妥帖。 “他日,若是贤侄入仕,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一定会抢破头了。” 徐韶华:“……” 好嘛,上一次还只是国子监监正,这下子就换成了二品大员,马大人对他期许如此之大,他实在有些汗颜。 二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牵着马儿进了霖阳府,马清本来想要走更为僻静的北门,可被徐韶华拉着走到了分外拥挤的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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