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下午本来是刘先生的课,因为安望飞之事乙班全体学子只得自习。 徐韶华因为难得吃好一次,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沉浸在书海之中,而徐宥齐则是难得一动不动,坐着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这让一旁准备学习他的周秉信,整个人都惊了。 这大小徐莫不是都是怪胎? 徐韶华目不过诗三百第二遍也就罢了,这徐宥齐怎么也一动不动了?! 一个下午,叔侄二人头一次颠倒过来,徒留周秉信一个人在一旁愁的头发都快掉了。 好容易等到放课,徐韶华和徐宥齐并肩朝门外走去,徐韶华一改之前的“臭脸一摆,谁都不理”,反而直接道: “齐哥儿,你都想了一个下午了,可想出什么结果了?” 徐宥齐呆呆回神,看向徐韶华,小小声道: “叔叔莫不是真的有那……过目成诵之能?” 徐韶华摸了摸下巴,含蓄道: “差不多吧。” 徐宥齐收回目光,又低低“哦”了一声。 徐韶华看着小侄子傻傻呆呆的模样,没忍住揉了揉他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怎么,齐哥儿怕了?怕我超过你?我是你叔叔,输给我又不丢人。” 徐韶华玩笑的说着,徐宥齐被揉的舒服,眯了眯眼: “嗯……我才不怕,就是说,叔叔之后一定会比我早点考上秀才中状元吧?那到时候就是叔叔养我了?” 徐韶华:“……” “你一下午就想了个这?” 徐宥齐踢开地上的小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但是叔叔要是厉害的话,那爷奶爹娘一定都会很高兴吧?我们家也会一直开心下去!” 徐宥齐说着,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徐宥齐的小脑瓜里想着什么,可他这话却没有什么错: “齐哥儿说的对,独木难支,我们家里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有本事的人从不只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应该看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嗯,比如叔叔会养我!” “你小子!” 叔侄俩说完,相视一笑,大步迈过学堂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出去后,徐宥齐那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后,小嘴巴倒是很严的只字未提。 小叔叔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震惊一下啦! 今天难得下了学,腹中还不甚饥饿的徐韶华倒是心情很好的回了家,至于那被他一手主导的甲班闹剧,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谁也不曾想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徐家的院门被人叩响。 “谁啊?” 林亚宁刚从后院喂鸡出来,听见门响前去开门,甫一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敢问,这里可是徐韶华徐小郎君的家?” 安父很是有礼的拱了拱手,而林亚宁方才从鸡圈出来,裤脚还沾着泥,当下便有些拘束道点了点头,随后便扭脖子扬声道: “华哥儿,快来,有人找你。” 家里并未点灯,徐韶华原本正闭目养神,准备将今日下午看过的《书》经在脑中过一遍,也算不辜负文先生中午那顿饭食,这会儿听到娘的声音他随即便走了出来。 “安同窗?” 徐韶华看到跟在安父身后的安望飞,眼神有一瞬的诧异,随后又看向安父: “这位便是令尊吧?见过安伯父,快快请进。” 林亚宁见是儿子认识的人,这才让开身子请他们进来,而听到动静的徐远志等人也纷纷走出来寒暄了几句。 随后,方引着安家父子二人在屋内就坐,桌椅简陋,众人摸索着坐了下来,徐远志寻了点儿灯油点上,屋子里才亮堂起来。 安父是商人,进门虽然一直带笑寒暄,可是却一直一错不错的在心里审视着整个徐家。 而随着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安父在看到站在徐远志身后的徐韶华的一瞬,对上少年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他不由得心里狠狠一跳,随之而来的却是那来自灵魂的颤栗。 那是一种来自商人的直觉! 就像是当初父亲毅然决然用全副身家投入军费,进而为他们安家换来了改换门庭的机会! 安父垂下眸子,过了几息才终于呼出第一口气。 起初,他听儿子说起今日那事竟是出于一个少年之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 可这一刻,他无比确信起来。 安父如是想着,脸上带上了得体的笑容: “鄙人安乘风,这是犬子安望飞,我父子二人漏夜来此,多有打扰,还请您几位莫怪。” 安乘风是天生的商人,他笑的很是和善,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徐远志作为一家之主,当下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贤家来此,已是蓬荜生辉。” 徐远志虽然这些年在地里干了多年农活,晒的黝黑,可却谈吐文雅,安乘风心里也不由点头。 这徐家怕是耕读传家,安乘风也不由一丝升起敬重之心,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切起来: “今日我贸然来此,是因为仁兄您教出来一个好儿子啊!我家这不争气的,多亏了令郎这才脱离虎口啊!” 安乘风生了一条巧舌,今日之事被他用巧妙的语言说出来后,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听的徐家众人几乎都入了迷。 而等听安乘风毫不掩饰的说起自己儿子被人欺凌压榨除了一千三百余两银子时,徐家人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安乘风的眼神一下子多了几分同情。 安乘风也不恼,反而直接苦笑道: “总而言之,今日之事多亏令郎妙计扭乾坤,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还请仁兄收下。” 安乘风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那原本被摔碎的价值千两的慕熙丞的砚台……现在还稳稳当当的放在安家的库房里! 甚至,安乘风还从安望飞口中得知,若是当初无人仗义执言,那么那块碎裂的瓷砚将成为他的另一条路。 大家慕熙丞亲手规制的砚台被人摔碎后,惶恐小儿惴惴祈求妙手修补……在这小小的瑞阳县城,足够激起千层浪了。 届时,那敢随意收下重礼的刘先生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那些摔碎了慕家砚的许氏子弟,只怕也逃不过问责! 安乘风忍不住又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他小小年纪,似乎天然就懂得,何为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安乘风将那张薄薄的银票放在桌子上的一瞬间,徐易平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一下。 那可是整整五百两! 他若是种地,只怕是一辈子都赚不到! 有了这五百两,家里破败的房子就可以重新翻新。 有了这五百两,家里两个孩子的学业也不用再担忧。 有了这五百两…… 那薄薄的一张纸,被窗外的风吹的轻轻颤动,一如徐易平那不住颤抖的心。 可下一刻,徐远志却看向徐韶华: “华哥儿,你怎么说?”
第17章 徐远志狠狠克制住自己想要朝银票飘过去的眼神,他活了五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笔横财! 可是,方才安乘风的话他也听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幼子的计策。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这孩子竟是这般内秀! 可是,这一刻徐远志也无比清楚,能想出这般计策的幼子一定不是表面那般普通。 这么一笔横财,或许应该听听他的见解。 徐远志这话一出,徐易平都懵了一下,他没想到爹都无法做主这件事,竟是要弟弟拿主意! 所有人将目光纷纷投向徐韶华,徐韶华原本倚着一旁的桌子,听了这话,他终于坐直了身子,表情淡淡: “嗯……安伯父这是来与我分赃的?”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家人是一头雾水,安乘风也不由一怔,随后笑呵呵道: “哪里,这些是徐小郎君应得的!” 徐韶华嗤笑一声,随后道: “恕我直言,安伯父人不能太贪心。您当真以为经此一事后,那块慕大家的瓷砚在你手中还能有原有的价值吗?” 众目睽睽之下,价值千金的瓷砚碎裂一地,逼的许氏一族步步后退。 此事之后,谁人不知安家再无慕氏砚? 他不过是看不惯刘先生那般以权谋私,欺压学生的行径,让他吃一个闷亏罢了。 可这也意味着,那块砚台即便现世,在安家手里也最多不过一件仿品! 它只会是留给安望飞的念想。 徐韶华话说到这里,安乘风沉思片刻,思及京中那位许大人,背脊不由沁出一层冷汗,他随即道: “是,是我想岔了,多谢,多谢郎君提点!” “所以,这五百两银子还请安伯父收回去吧。当初我帮安同窗,本不为这些。” 安乘风听了徐韶华这话,心中百味杂陈,他看了一眼自家一脸茫然的傻儿子,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这五百两银子是我敬重徐小郎君的人品,故而献上,岂有收回之理?” 徐韶华闻言,倒是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方才这位安伯父进门后的审视他很不喜欢,故而言谈间并不客气。 却没想到,他竟也是个沉得下心,按耐得住的人。 再说这五百两,对于如今的安家来说可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他们既有改换门庭之心,自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张扬。 若是徐韶华没有猜错,安乘风本是存着将那块慕家砚重新卖出,而那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五五分成的结果罢了。 “安伯父,您应当知道,今日过后,安家再无慕家砚。” “是,我省得。” 安乘风答的郑重,但还是态度坚定的两指按住银票,往徐韶华的方向又推了推: “以后,我家这不争气的,还需要徐小郎君多多看顾了。” 徐韶华闻言,眉心一蹙,他怎么觉得这安伯父似乎是准备让安同窗赖上自己了? 而一旁的安望飞听到这里,也扯了扯徐韶华的袖子道: “徐同窗,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今天那些人在我和我爹面前哭的可惨了,我也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之前那些东西给他们我是怎么都不愿的,可若是徐同窗,我,我打心眼愿意! 若是没有徐同窗,说不定,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被他们欺负死了……” 最后一句话,安望飞说的很是小声,可是当初那支玉湖笔的木刺从他眼侧擦过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的一夜一夜都睡不着,唯有晨光微明之际,少年那句“所言一直作数”,才能让他有一丝慰藉之意,浅浅小睡一会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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