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真人缓步而来,她含笑看着徐韶华: “不知我可否与徐小郎君同坐?” 徐韶华无奈一笑: “真人这是打趣我了,我初临贵地,岂能做主人之态?该是我与真人询问才是。” 抱朴真人闻言拾衣坐下,浅笑盈盈: “美景无主,自然先居者主。” 徐韶华摇了摇头: “真人匆忙来此,可是有事要叮嘱我?” 抱朴真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她下意识的抚了抚鬓角: “徐小郎君从何处看出我匆忙来此?” 徐韶华闻言,指了指抱朴真人鞋沿的污泥: “近日连日天晴,真人若是走大道,岂会沾染污秽?” 大路一直有人打扫,且又逢晴日,自然颇为干爽,而抱朴真人鞋沿的污泥,显然是她抄小道而来。 可,若非匆忙,她又何须抄小道来此? 徐韶华只一言,抱朴真人不由一怔,随后只摇头失笑: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徐小郎君少年之际,便英姿勃发,运筹帷幄,许青云败于你手着实不冤。” 徐韶华闻言,只是轻轻一笑,随后便抿了一口茶水,等候抱朴真人的后文,而抱朴真人这会儿也是轻轻一叹: “徐小郎君如此聪慧,我观那霍元远前些日子急躁不堪,可之后又突然冷静下来,想必也是徐小郎君提点吧?” 抱朴真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尤其是在她让人打听到了那日公堂之上的全文后,这会儿看着徐韶华别提多么顺眼了。 “提点不敢当,只是我以为,真人临危不惧,应是胸有乾坤。” “胸有乾坤?” 抱朴真人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她脸上露出一丝寡淡却饱含真情的笑意: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我这么一个妇人说这样的话。” 随后,抱朴真人继续道: “果然徐小郎君天生便不同常人,不过,徐小郎君可知此番你逼杀许青云,将会让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右相对你心生不喜?” “世无双全法,右相大人或许对我不喜,可旁人呢?” 徐韶华淡淡一笑,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抱朴真人听了这话,终于正了正面色: “徐小郎君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徐小郎君可知此番我是如何脱身的?” 徐韶华见抱朴真人有倾诉之意,遂做倾听状: “愿闻其详。” 抱朴真人随后看向虚空,低低道: “当初,我嫁给许青云,乃是因为许青云似乎发现了一件大事,其为表诚意,这才休妻娶我。” 而彼时的抱朴真人是右相在诸多势力权衡下选择的最佳人选。 彼时的杜家,又清又贵,却无权。 这也意味着许青云只能依靠右相,而作为当事人的抱朴真人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能让自己变成痴恋许青云的寻常女子,嫁给他,照顾他,盯着他。 “许青云为人谨慎,他为右相做了许多事,我只隐约能从他的升官和心情窥探到一二。 但……我知道他来到霖阳府,并不只是因为安家之事。在此之前,许青云便与我说过外放之事。” 抱朴真人看向徐韶华,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徐小郎君,你可能明白那种二者之间,隐秘攸关的感觉?” 徐韶华微微颔首: “真人的意思,我都明白,您继续说便是。”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能安然无恙,不过是我以此事向京中递了一封信罢了。” 徐韶华闻言,皱紧了眉: “若是如此,真人岂不危险?” 他本以为抱朴真人手中会有许青云犯事的证据,却没想到,她只是凭自己的观察,才从许青云的情绪流露中发现了一二端倪。 可这对于手中没有铁证的抱朴真人来说,岂不是危险至极? 抱朴真人听了徐韶华的话,笑了笑: “人此一生,何时不危险?若我不曾扮痴,以许青云对他发妻的狠辣,若我父不曾起势,便没有此时的我。” 徐韶华闻言,不由默了默,而一旁的抱朴真人却抬手将激动的泪珠拭去: “况且,那封信是我为当年的我讨个公道,若是我爹心中有我一分,右相便不会知道。 若是右相知道,并且对我下手……那便当我命该如此吧,总好过沦为官妓,不是吗?” 抱朴真人露出一抹有些凄凉的笑,她垂下眼眸: “今日之所以来见徐小郎君一面,只是不想此事彻底深埋于过往,可我又不知该与何人说。思来想去,唯有徐小郎君是个合适的人选。” “真人。” 徐韶华唤了一声,可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他想要劝慰抱朴真人,可却发现她并不需要劝慰。 她早已经将未来想的透彻至极。 抱朴真人只是消沉了片刻,随后便扬起笑容,她看着徐韶华,越看越满意: “徐小郎君可有婚配?我有一女,名唤明珠,今年刚满九岁,以徐小郎君之龄,应是般配的。” 抱朴真人这话一出,徐韶华不由汗颜,连忙拱手: “真人,此事不妥,我,我家中已有婚约,乃当初指腹为婚,实在不敢耽搁明珠姑娘。” “若是,明珠愿意为妾呢?” 抱朴真人认真的看着徐韶华,她少时在闺中也称得上一句女诸葛,而她这一生除了不能自主的婚事外,她的日子都圆满无比。 而眼前这个少年,让她看到的巨大潜力,足以让她松动。 更何况,有许青云那样的生父,明珠这辈子……又能如何呢? 徐韶华方才倒是淡定,可听到这里,他终于无法淡定了,随即赤着耳根拱手请辞: “真人,我年岁尚幼,实不敢误人终生,令爱也是您掌中之宝,为人妾室您可舍得?这样的话,还请您莫要再说了。 今日您一番肺腑之言,我谨记在心,他日若是有所发现,定不负您今日相告之恩。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告退了。” 徐韶华随后行了一礼,退了下去,而等他回到原位,便看到傻笑的霍元远,他一看到徐韶华,便兴冲冲道: “贤弟,兰芷,兰芷说许夫人同意她嫁给我了!不过,要我三媒六聘来娶兰芷,可这不是应该的吗?许夫人真好!” 徐韶华:“……” 霍元远见徐韶华不说话,远远的看到徐韶华方才走过来的方向有抱朴真人的身影,他连忙拱手一礼,可是弯腰弯的太过,差点儿在未来丈母娘面前表演了一个倒栽葱,还是徐韶华眼疾手快,一边叹气,一边将他拉了一把,这才避免了霍元远丢大人的一幕。 抱朴真人并未有见霍元远一面的想法,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霍元远见此,不由好奇的看向徐韶华: “贤弟,不知方才许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 “只是闲聊罢了,对了,长渊兄应当称一句抱朴真人了,这世间已无许夫人。” “是我之过。” 二人随后说着话,离开了观堂,可霍元远并不知,他身后一抹倩影正目送他离开。 霍元远已经数年不曾回乡,曾经与瑞阳县只一府之隔的时候,他百般思念,可随着马车辘辘驶近,他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或许,这便是近乡情怯吧。 徐韶华听说霍母疯了,当下也不放心霍元远一人归家,这便与他一道同行。 自从霍元远“溺水”后,他家只一个寡母,原先的屋子早就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叔伯占了。 而霍母如今只因社学好心,这才在角门处搭了一个棚子,让她暂时栖身。 这会儿,霍元远站在社学外,一晃数年,连瑞阳县如今都有了新社学。 霍元远久久的站在原地,良久,这才终于迈出了艰难的一步,这会儿社学正在上课,并不许人进出。 不过,等徐韶华和霍元远走近后,门子看到徐韶华后,面上顿时带了喜色: “徐学子!您回来了?!快快请进!韩先生和教瑜大人都念叨您多次了!” “有劳两位先生记挂,不过,我此刻来此,还有一时。” 随后,徐韶华看向霍元远,和门子低语几句,门子了解实情后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这位便是霍学子!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如今社学的报名还未结束,还赶得上哩!” 霍元远闻言,喉咙动了动,他还以为自己回来是要被人嫌弃的,没想到……竟是如此为自己着想。 霍元远拱手一礼: “多谢了。” 随后,门子开了门,让二人悄声入内,徐韶华对于社学更熟悉,随后便引着霍元远朝角门而去。 而等霍元远走过去,便看到一个收拾的还算干净的妇人正含笑看着不远处开着窗户的学舍学子。 “黑子,黑子……” 徐韶华扬了扬眉,一旁的霍元远却不由得泪如雨下,他大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儿回来了!您的黑子回来了!” 霍母茫然回头,等看到霍元远的脸时,她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随后她紧紧抱住霍元远: “我的儿!黑子,你来接娘了,是不是?我儿在地府过的……” 霍母看着霍元远,霍元远这段时日既无了仇人,又收获了爱情,霍母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儿子在地府过的不好。 可是,看着儿子长高的个子,成熟的面容,霍母只是不住的抚摸着: “不黑了,以后不能叫黑子了。” 徐韶华看着母子相聚的一幕,默默的退了出去,他出来这么久了,也有些想爹娘了。 徐韶华随后去拜见了两位先生,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只说了许青云被斩的事实,这是怎么也无法隐瞒的。 可即便如此,却听的温显臣和韩谦二人面面相觑,温显臣斟酌半晌,这才勉强道: “你天资不凡,此事或可作经验学之。” 可这话说出口,温显臣差点儿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谁家学子入仕前的经验是当庭看着四品官被斩啊? 那可是四品官!温显臣估摸着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上去。 随后,徐韶华告假两日,回去陪一陪家人,温显臣虽然同意,可却为徐韶华准备一沓课业,让他归学前做完,倒是要看看徐韶华这些日子可有退步。 徐韶华自无不应,而等徐韶华刚出了两位先生的值房,下学的铃声便响了起来,徐韶华还在慢悠悠的走着,冷不防觉得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他伸手一捞,直接将人抓来与自己对视: “齐哥儿!” “叔叔!” 徐宥齐嘿嘿一笑,随后激动的抱住徐韶华的脖子,若不是徐韶华下盘稳固,只怕二人要结结实实摔一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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