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连圣上也对其连连称道,不过左相牢记景帝的话,一直并未亲自去见过徐韶华,这还是他头一次正大光明的看。 这会儿,考卷刚一发下,少年从容自若的拿起考题,垂眸细看,墨发半挽,那背脊上薄披的长发随清风一缕,轻轻摇曳,唯独少年那笔挺的背脊,不动如山。 左相一时也不由心中暗叹,行止有度,真君子也! 而此时,徐韶华的注意力早已经集中在考卷之上,殿试的考题只有一道,答卷字数限定在一千字内。 是以在看到考题之后,考生便需在心中对于破题、解题之法有所思量,其内容应答之上,也需要仔细斟酌审视,不可疏忽慢待,否则若因一字之差,而失了名次,那便是悔之晚矣。 但见那考卷之上,白纸黑字: “制曰:朕德菲陋,缵绍丕图,恪守鸿业,业业矜矜,以期不坠先帝之志,然内忧通敌之臣,外患二国之攻……伫尔深谋,朕将亲览。” 这道策问,景帝只是将近年来国内发生的大事略略点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一则是原晏南巡抚梁向实通敌叛国之事,二则是傲舜与月以两国之战。 一为政务,二为军事,诸考生可以作答的点太多太多,但这里面对于诸人的取舍亦是重中之重。 毕竟,大多数学子对于军事来说,一窍不通,即便硬着头皮写下去,只怕也是纸上谈兵,最后反而落了一个虚浮无度的结局。 但若是谈及原晏南巡抚通敌叛国之事,便要对于此案从头到尾有所了解,这亦要求考生不是那等闭门造车之人,也要对时事政务有所了解,亦有自己的看法。 可以说,殿试这一题,看着简单容易,可每一个考生可以想到的破题之法,都对于他们有着极高的要求。 一旁观察众人的百官,这会儿虽不知考题如何,可是看着众人纷纷紧皱的眉头,也知道这次的考题并不简单。 本次殿试乃是景帝娶妻之后的首次殿试,由景帝自己全权出题、抽取,写了什么百官皆不知晓。 就连景帝,也是自己巡考之时,这才知道自己抽中的是哪道题目。 不过,景帝对于自己的现状十分了解,此届由自己亲自监考的考生,对于景帝来说,才是正经八百的天子门生,也是他未来的肱骨之臣。 只不过,现下对于景帝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那坐在最前面的少年。 景帝自首排而过,并未细看,只慢悠悠的在殿中走了一圈,可他这一走,却直接吓得一名考生直接一个哆嗦,毛笔在纸上拉长了一道。 那考生一时面色煞白,见景帝什么也没有说,这才从内侍手中取过了捡回的毛笔,舔了舔笔尖,这才继续作答。 而等景帝一圈转悠回来,这才装作不经意的路过徐韶华的考桌,抬眼看了一眼。
第178章 景帝虽只是随意一瞥, 但随后却不由得在原地径直站住,整颗心脏都嘭嘭直跳了起来。 但见少年那鸦羽般的眸子低垂,手中的笔也在有韵律的颤动, 可笔下流淌出来的文字, 却是足以连景帝都不由得为之心惊。 “臣对,家有家法,国有国法, 家法为一家法, 国法为一国之法, 法有大小之异, 而能世守其法者, 则皆曰权也。 乱臣之祸,起于边疆, 边疆之祸, 皆因权在地方。山海之遥,一粟之民,知巡抚而不知圣上;边关之远,轻卒锐兵,知将军而不知圣上, 民何能安?国何能宁? 臣窃谓圣上能揽威福, 率自己出,则乱臣之象可止, 二国之祸可平,天下有不难治。不然, 圣上虽勤勤问之, 臣虽譊譊颂之,无意也。” 景帝看到这里, 袖中的手指已经不由得轻颤起来,他不明白为何徐韶华会在殿试之上这般作答。 徐卿难道就不怕吗? 他作为少年天子,何尝不知揽权为先,可右相之流虎视眈眈,他如何能轻举妄动? 可徐卿这一文,一旦他日公之于众,那便是把无形之刀,压在右相等人的脖子上,逼着他们还政! 景帝看着少年那锋芒毕露的答卷,一时热泪盈眶,有此忠勇之士,何愁大周不兴! 景帝只看了一刻,徐韶华并未有任何异色,甚至连头都没有抬,景帝强自压下眼中的热意,随后这才大步朝宝座而去。 只是,此一去,景帝的步伐越发坚定。 景帝一时也猜不透徐韶华的想法,但少年自他还是一个白板天子之时,便愿意追随于他,无论他此番作答有何后果,自己必不会让他有所伤害。 这六元及第的美名,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景帝目光闪过一丝坚定,他抬起眼,看着下方百余名考生。 这大周,迟早会完完整整的回到自己手中。 这一场殿试,哪怕是右相也没有想到,明明本次殿试题目对于徐韶华来说,都应当是他最擅长之题。 梁向实事,为他一手促成。 傲舜之患,为他一计破之。 只要是他,无论是任取一处,还是二者合一,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 可是,徐韶华偏偏自这两题,看清其本质,用笔墨为刀,锋利的破开了原本浑浊的表象,可也将这把刀,直接插进了几位权臣的心脏之中! 千字成,徐韶华悠然落笔,面色淡然,仿佛他只是随手写了一篇普普通通的文章,参加了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罢了。 从始至终,景帝目光灼灼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却从未与景帝有过对视。 而至黄昏暮色降临,钟声响起,众人不得不同时停笔,随后告辞退去。 景帝本不必在一直在此地等待,可今时今日今事,让他觉得自己应当在此等候,目送……他未来的肱骨之臣离去。 随着夕阳西斜,黑压压的宫殿檐角凝成黑影,铺天盖地落下,少年起身行礼告退,景帝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直到临出门之时,少年方才抬眼看来。 一眼惊鸿! 那带着光的双眸,仿佛是黑暗中的微光,又似破开暗夜的利剑,一点寒芒,却已是刻入人心。 徐韶华等人在内侍和侍卫的指引下,走出了宫门,虽然只是一日,可是圣上却一直坐在上首监考,哪怕是素日最稳重的胡文绣这会儿也是里衣尽湿,看到徐韶华虽是眸子一亮,但很快也只是有气无力的拱手告辞。 胡文锦稍好一些,但也没有力气多说,告辞后就爬上了马车,没一会儿竟囫囵睡去。 徐韶华和安望飞对视一眼,安望飞还有些力气: “华弟,我这次虽是坐了红椅子,可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最起码这一次我就是前面好几排的考生都不住出错,想来圣上也是积威甚重。 倒是华弟你,坐在首位,不知此番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安望飞虽然在那日徐韶华受赏之时听到徐韶华提过一嘴,可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只是笑了笑: “我无事,圣上……很和善的。” 徐韶华想起那个雨中少年,为了来见自己一面,还笨拙的做了伪装,不由笑了笑。 安望飞眨了眨眼,他总觉得华弟这话,好似早就见过圣上一般。 不过,等二人上了马车后,喝着林亚宁早就准备好的人参乌鸡汤后,皆是惬意的眯起了眼。 御书房中,景帝听了德安的禀报,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和善,亏他这般为朕找补,不过徐卿既然都这么说了,朕也不能让他的友人失望才是。” 德安听了景帝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圣上监考完后,整个人就像是啃了一根五百年的参王,怎么都睡不下,一口一个徐卿。 德安现在只盼着那徐会元能早早入仕,否则圣上还年轻,他这身子骨可就要遭不住了! 但随后,景帝也不由得面色肃然,想起徐韶华的作答,深吸一口气,眉眼含着一丝锐利: “自明日起,所有御前侍卫皆由云骁卫所出,直至本次殿试评卷结束,若有异动之人,格杀,勿论!” 景帝这话一出,德安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紧,但也立刻应下,快步走出去与魏平交代了此事,随后这才折返回来。 待德安归来,便看到景帝正拿着一份名册,仔细端详,德安未敢多言,只看了时候已晚,忙奉了一杯参茶上前。 景帝并未理会,反而在一刻钟后,状似随口道: “德安,你说徐卿若是为状元,朕该授他个什么官?” 德安本来有些困顿,可听了景帝这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不由磕磕巴巴道: “大周开国以来,状元郎都,都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啊……” “可此前那么多位状元郎,何人能一介白身,除奸佞,平边疆?” 景帝一句反问,德安不由得沉默了,他,也确实没有见过还有人能在一无所有之时,便能做出这般功绩。 景帝没有说的,还有那些借乐阳侯之手,为自己送上的人,稳住的局势,诸多事宜,徐卿或许不图回报,可他却无法不记在心中。 “朕觉得,给事中这个职位……挺好。马爱卿也是自此做出来些实事,倒是个吉利的。” 景帝喃喃着,德安瞠目结舌,过了许久,直接只有呼吸发出的声音了。 您自己都决定了,还在这儿一惊一乍的折腾他作甚? 不过,那徐会元若是直接被圣上提至正五品,如此一跃三级……只怕朝臣不会答应吧? 景帝却没有去管德安怎么想,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若是做起来,倒是还需好好筹谋一番。 夜深了,御书房的灯熄了,与此同时,巍巍皇宫之中,似有暗流涌动。 翌日,读卷官中,有一人先是发出一声惊呼,随后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杨大人,你这是……” 杨大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自己面前这份考卷,露出一丝苦笑: “我无事,只是被吓到了。” 杨大人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平日在朝中也是稳重之人,如此才能成为本次殿试的读卷官。 最重要的是,他也曾是常家案的受害者,此时被圣上点来成为这阅卷官,他本是怀抱为圣上定要寻觅栋梁之心。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场殿试之中,竟还有如此直言之士! 杨大人深吸一口气,随后提起笔,郑重的在上面画上了一个圈。 他虽不敢在朝中与右相之流当面对上,可他也不愿看到如此佳作蒙尘。 杨大人只是第一个,接下来的屋子里,时不时都会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纷纷抬眼去看自己同僚,仿佛想要从同僚的脸上看出什么。 但是,这份考卷的争议性实在太大,等到最后,诸人也只是悻悻的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考卷之上,斟酌半晌,这才做出自己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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