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的,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稳稳地扶住她。 他那掌心,就像粗糙的砂砾地面,皮又硬又厚,光是贴着兰絮手腕,就又痒又磨人的。 她颤巍巍抬眸,撞进秦放眼瞳之中。 男人分明看清她的把戏,眼中带着戏谑:“这戏折子,我不是第一次见。” 兰絮:“……” 下一刻,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两个总旗押着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踢门而入:“大人,人我抓来了。” 原来,兰絮刚提酒坛到大堂,老板和老板娘就拿着一包细软,跑了。 但不说兰絮,就是其余锦衣卫,竟也没发现,秦放早就令人蹲守着。 老板指着兰絮:“不是我们下的毒,是她!” 兰絮怔了怔,惊讶万分:“张伯父,你怎么说这种话,酒里竟是有毒么?” 秦放身旁的锦衣卫,立时亮出刀来。 秦放冷冷一笑,问那张老板:“你分两年,在养生堂买了八回砒.霜,这事,不用我帮你回忆吧?” 一瞬,老板脸色惨白。 秦放又说:“这姑娘不过上个月初七来做帮工,况且我们都还不晓得是否有毒,你就笃定酒里有毒,不打自招。” 兰絮倒是惊奇地看了秦放一眼。 这人还是个青天大老爷呢? 没有狡辩的余地,张老板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 话没说完,一总旗上去邦邦两拳,把他打得面部凹陷,鼻血横流,一命呜呼。 那老板娘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挣脱锦衣卫的束缚,舔起兰絮摔打在地的酒水。 不过一瞬,她翻着白眼,口吐白沫,魂归西天。 余下总旗们也没了吃酒的兴致,踹翻桌椅,骂了句“狗日的”,四五人去后厨里间搜查,四五人跑上楼,要抓老板的“同党”来审,夜宿此客栈的百姓叫苦不迭。 一时,偌大的大堂,就剩兰絮和秦放。 兰絮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喉咙猛地动了动,别过眼。 秦放瞧她,笑了声:“害怕?” 兰絮侧首,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并没有回他的话。 秦放眼神一黯,不由想起,方才攥住她的手腕的触感。 去年,他升千户时,周佥事送了一块羊脂玉,又软又滑嫩,仿佛多摸几下,他手上的疤痕、厚茧,就会划坏它。 所以他把它锁在了抽屉里,只偶尔得空,拿出来也不敢多把玩。 秦放捻了捻指尖。 一时,他瞧她顺眼几分,便看她方才洒了酒水在衣襟处,秋季衣裳就算厚一些,湿了也不成体统。 秦放便脱下蓝色外袍,搭在兰絮肩上,他外袍宽大,轻易就将兰絮裹了起来。 兰絮愣了愣。 秦放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攻击性:“衣服暂且借你,来日,我会来取走。” 饶是表面上,他认为兰絮是无辜牵涉,但对她依然充满警惕与防备。 给她衣裳,就是变相警告她别乱跑,他会盯着她。 兰絮缓缓呼出一口气。 什么青天大老爷,分明就是多疑臭男人,拿衣服当标记呢。 她撇下身上的外袍,双手递给他。 秦放挑眉。 反正都是得罪,兰絮低头,声音冷冷清清:“不是飞鱼服,我不要。” 秦放:“……” 如今这时代,并非所有锦衣卫都能穿上飞鱼服,只有中正三品,以及皇帝御赐,才能穿飞鱼服。 这是故意把他话语里的“取走”曲解成“娶走”,兼嫌他官阶低。 秦放却不恼,世人皆畏飞鱼服,独她想要。 他也对飞鱼服志在必得。 于是,他放声大笑:“不错,我这棉袍,是比不上飞鱼服!” 兰絮本以为自己把他得罪狠了,但看他如此笑,有些搞不懂气运之子在想什么。 紧接着,秦放抓走自己的衣服,重新披在自己身上,对兰絮挥挥手:“我且先放你一回。” 既然得了机会,兰絮连忙福身:“多谢大人。” …… 等兰絮离开客栈,秦放的心腹总旗卫纲小跑来,问:“大人,可要派人盯着她?” 秦放:“不必。” 他眼底露出几分兴味,他是从底部一个小旗,慢慢爬到这个位置的,手上沾的人命,不知凡几。 他什么人都见过,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 一般人的眼睛,还真看不出她有何不同,确实,冷兰絮一副中原人的模样,行为举止口音,全无差错。 但秦放就是觉得,她与他们不一样,甚至,他能从她身上,感觉出一丝丝针对。 这是很客观的,不是他主观臆想。 当真有意思,明明只是个弱女子,胆子却大得很,还敢和他做戏。 秦放暂且压下所有探究,把案卷塞给总旗,说:“我们先去缉拿要犯,三日后回来,我再看情况。” …… 兰絮没卖成酒水,今日颗粒无收,挨了冷家父母一顿骂。 冷家母亲还能干点刺绣补贴家用,父亲卧床,无工作能力,家里还有五个弟弟。 穷得揭不开锅了。 兰絮还不会刺绣,冷母让她绣个东西明天给她,她补了两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外头媒婆说亲的声音。 系统叫兰絮:“宿主宿主,上正轨了!” 兰絮揉揉眼睛,隔着一扇门细听。 那媒婆说:“隔壁县的秦家,你们是有所耳闻的,他家小儿子做……那个的,日进斗金,钱都往家里拿呢!” 冷母兴奋:“那是给他家小儿子说亲?” 媒婆:“不不,他家有个大的,也是一表人才,还是个秀才!” 冷母摇头,秀才都穷。 可媒婆转手拿出一包银子:“秦秀才虽然没钱,可他弟弟能干啊,这里面是二十两,若您答应了,回头等女儿嫁到秦家,我们这边再给您剩下的三十两!” 五十两够冷家一家几口不愁吃喝三年!加上秦家有钱,以后何愁没有进项? 可把冷家一家高兴坏了,也不去怀疑这秦家,为何急着给老大娶媳妇,倒比那要冲喜的还着急。 兰絮情绪倒也还好,一来这种原生家庭不好待,二来只有嫁给秦家后,才能谋求下一步。 又过一日,两家没选吉日,随意打点打点,兰絮才刚起床,换上不合身的大红衣裳,涂上脂粉,被匆匆塞上轿子。 一路唢呐吹吹打打,从早上走到晚上。 那媒婆方觉不对劲:“莫不是走错路了?” 有长随探路回来,说:“是走错了,要翻过这片山林,才能到隔壁县哩。” 媒婆:“天色都黑了。” 她敲敲轿子的木槅窗,问里头新娘:“新娘子,天色这么晚了,咱们就近歇息一夜吧?” 兰絮本来在打盹,听到媒婆这么说,就应了声:“好。” 这附近有个菩萨庙,庙内供着送子观音,有两个尼姑,媒婆给了钱,她们去安排住宿和吃饭。 一伙人放下轿子,兰絮盖着红盖头,被媒婆和临时置办的丫鬟扶着出去,作为新嫁娘,她们几个住一间。 她坐好,想掀开红盖头,媒婆忙阻止:“新娘子诶,你的红盖头只能等丈夫来掀!” 兰絮:“好吧。” 盖着盖头,不影响吃饭睡觉就好。 突的,外头一阵跑步声,又是嘈杂的喊杀喊打,把屋外的轿夫们吓得屁滚尿流,屋内,媒婆忙念阿弥陀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可别找上我们啊!” 下一瞬,“砰”的一声,她们房门被踹开。 踹门者正是一锦衣卫小旗。 媒婆忙说:“大人,我等是良民啊,只是路过此地,借宿一晚,绝对和这些尼姑没有牵连!” 小旗举着火把,道:“今有贼人躲入庙中,我们奉命前来搜查。” 媒婆跪地磕头:“打进这屋子里头,只有我们仨,绝对没见过什么贼人。” 丫鬟也颤颤巍巍跪下:“是,是,没见过。” 那总旗仔细打量了房间,又抬头看梁上,见确实无人,正要退出,却听一声懒洋洋的声儿:“当真没见过?” 媒婆和丫鬟分明没做错事,身体却打起摆子。 兰絮侧耳倾听,总觉着有点熟悉。 下一刻,他就又说:“那里不是有个盖着红盖头的么,底下若是贼人呢?” 竟是秦放。 兰絮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没想到出嫁路上,居然也会和他撞上。 媒婆虽收了秦家的钱,却是不认得秦放的,只忙说:“回大人,这位是我们新嫁娘,一看就是姑娘家的身姿,与贼人并无旁的干系……” 秦放轻笑,语含轻蔑:“那你恐是没见过易容缩骨之术。” 媒婆:“可是新嫁娘先看到的,得是其丈夫……” 秦放:“我便看了又如何?” 好是狂妄! 这下,媒婆也不好说什么了,再不敢违抗。 秦放款步走到桌前。 夜风微凉,他手上的弯刀尖端,正淅淅沥沥地滴着鲜红的血,仿佛还冒着活人的热气。 那染血的刀,勾起红盖头的一角,倏地挑起。 兰絮眼前一亮。 她阖了下眼睛,方适应了火把的光芒,而眼中,秦放与她四目相对。 他略略挑眉:“好生巧合。” 兰絮看着他离自己的脸,不到半寸的刀剑,呼吸窒了窒:“无巧不成书。” 之后还有更巧合的呢。 秦放缓缓低头,他借着她的红盖头,擦掉了刀上血渍,又觉出几分好笑般,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该不会是为了避我,才匆匆出嫁的?” 兰絮想起自己刻意曲解他的“取”。 她脸色微红,说:“大人误会了,父母之命,我哪能自己做主。” 秦放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把盖头放下,兰絮只嗅到盖头上,散发的浓郁血腥味。 便听他吊儿郎当地说:“那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 经过锦衣卫一扰,第二天天还没大亮,送婚的队伍,就急急忙忙出发,唯恐再待一会儿,又被锦衣卫拿去问话。 轿子慢慢往山下走,半山腰上,秦放坐在马上。 他远远看着轿子,出了自己视线。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若飞星短暂地滑过夜空。 须臾,他引马转身,收回目光。 总旗卫纲察觉出秦放情绪不高,便问:“大人是否要打听那姑娘嫁去哪家?” 不曾想,秦放骤地怒了:“闭嘴,她出嫁去哪,与我何干?” 又冷笑:“难不成闯进人家,把她劫走?” 总旗喏喏,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秦放似自言自语:“我秦放还要名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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