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回答他,“好着呢好着呢——”她乐呵呵笑着,“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儿子,赶紧去看看他们母子吧。” “诶,好好好。”男人喜出望外地朝里走进去。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男人彻底笑不出来了。 停在门口,他愣愣地看着被裹在襁褓里凶巴巴瞪着自己的婴儿,“这哪是什么孩子?这分明是来向自己寻仇的样子好吧。” 男人不再看小婴儿,而是走到床边坐下。 女人额头上满是汗水,脸色苍白,浑身的气力都已用尽,所以此刻才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 “你怎么样?” 男人看着女人额头上的汗水,也没打算去给她擦一擦。 既然接生婆已经出去了,他也不打算再继续演戏,冲着闭眼一动不动的女人厉声呵斥,“你看看你给我生的什么玩意儿,婴儿不像婴儿,那个眼神——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吗!” 男人穿得干干净净,非常得体,仿佛接下来就要到一个大场合里去谈生意,可是他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温柔和爱意。 女人侧身躺着,不愿看男人一眼。 男人站了起来,背对着女人和襁褓里的婴儿,仿佛一肚子的气没地撒。 房间自此沉默了半响。 过了很久,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很沙哑,每一个字眼都透露着虚弱和无力,可是同样的,每一个字眼也都透露着和男人一样的冷漠和厌恶。 “怎么了?不顺你眼?你要搞清楚,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什么眼神不也还是随了你。” 听到这话,男人震怒,走到床边扯住女人的头发,怒目圆睁,“这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跟个怪物一样!要让我发现这是你在外面和哪个野男人的野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男人就一把将女人甩了过去,她的头砸在墙上,传来吃力的疼痛感,可是女人不敢多说什么。 ——“嘭”的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男人甩门而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的眼眸就像失去了生命一般,什么都看不到。就这样,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刻,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也一动不动,他仿佛并不是第一次到这个世界上一样,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呆呆地望着半空,仿佛半空里藏着他想要寻找到的某种答案。 以虚空形式存在的玉秋萤忍不住想要走到襁褓边看看这个小婴儿。 她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 “这就是纪星觉的小时候吗?”她眉心一皱,里面藏满难过。 “为什么你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抱你,多难受多孤单……” 玉秋萤试着用手去触碰小婴儿稚嫩柔顺的脸颊,她想,小婴儿应当是看不见她的。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展现她的笑。 即便知道小婴儿看不见自己,玉秋萤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害怕不慎碰着他。 可是,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小婴儿脸颊的那一刹那,小婴儿的眼眸忽然转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且还特别开心地咧嘴笑了。 见状,玉秋萤惊慌失措地将手收回,“难……难道他看得见我?” 还没等玉秋萤继续往下思索,画面一转。 这一次,她来到了纪星觉六岁的时候。 ——“嘭” 一声巨响从靠近门口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六岁的纪星觉刚好放学回来,听到这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走到门口处便停下。 ——“嘭” 又是一声巨响,六岁的纪星觉挪了挪步子,心情开始变得忐忑,他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果不其然。 那间传来巨响的屋子被人从里面推开,喝得醉醺醺的梁玉清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一看到纪星觉,她就皱紧眉头,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怎么又回来了!” 即便步子不稳,随时可能会栽倒下去,但梁玉清依旧不放弃往六岁的纪星觉这边走。 由于本能的害怕,六岁的纪星觉想要躲。 他两只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后背上的淤青还没散,后腰上那条长长的口子还在泛疼,身体上留下的这些印记无不在提醒着他——危险又要降临了。 还是小男孩的纪星觉开始感到心慌和不安,他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梁玉清,“妈……你喝……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梁玉清拿着酒瓶子在半空中挥了下,动作拖沓,重心不稳,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这些年才变得这么不幸,倾家荡产,输得精光,死了丈夫,关了麻将馆。” “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明明这些和他没关系,可是六岁的纪星觉依然因为自责和愧疚低下了脑袋。 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女人忽然捡起地上的一把水果刀,大步朝纪星觉走去,“扫把星,扫把星!你就是扫把星,有你在,我做什么都不顺!那你不如去死好了!” “你干什么——”站在一旁观看的玉秋萤忍不住站出去阻止这个发疯的女人,可是她身处的只是一段记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造成实际的影响,而这个丧心病狂到想要杀掉自己亲生孩子的女孩也无法被她拦下。 李浮花也在这段记忆里,只是她没有以任何形式存在,“丫头,你别慌,这个女人伤害不了他的,等等看。” 她很担忧,即便她深知纪星觉能保住性命,可是眼前就是女人提到要去砍他的画面,玉秋萤做不到不慌乱。 “你躲开啊,快躲开。”她望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地小男孩,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去拉他,六岁的纪星觉依旧不为所动。 或者说,此刻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平静已经异于常人。就仿佛方才的忐忑和不安都只是做做样子配合这“疯女人”演戏而已,而现在这个平静如水的男孩才是真正的他。 六岁的纪星觉漠然注视着步步紧逼自己的女人。 在某种意义上,眼前的女人应该算作他的妈妈,可是他打心眼里就没觉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妈妈。 别的小朋友每天放学会有妈妈爸爸来接,如果表现得好总是会得到意外的奖励,在不懂的事情上总有爸爸妈妈来指点迷津……可是这些,纪星觉全都没有。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幻象真正的家应该是怎样的,幻象家的温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然而,纪星觉每次一睁开眼睛,总是会看见这个喝得烂醉再拿自己出气的妈妈。
第51章 纪星觉出生的时候就不受父亲待见。 所谓的父亲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说梁玉清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太冷漠,一点都不像正常人,说不定跟他还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为此,梁玉清和他经常吵架。 纪星觉四岁以前,对这个家唯一的印象便是两口子没日没夜的争吵。 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是他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梁玉清要和父亲争吵,并不是为了维护他,而是为了维护梁玉清自己。 父亲咬定纪星觉是梁玉清和别人的孩子,梁玉清骂纪星觉的父亲诬陷她的声誉。 四岁那年,纪星觉的爸爸因为喝醉了酒,出门被车撞了,肇事人赔了一笔钱,梁玉清拿着这笔钱开了家麻将馆。 最开始的时候,麻将馆生意还算不错,可是没过多久,生意越来越萧条,最后麻将馆直接闭关停业了。 梁玉清赔尽了手里的钱,又到处找人借,依旧无济于事,最后,她索性自暴自弃,整日喝酒度日,哪怕和一群混混整日混在一起,落得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她也不在乎。 她已经放弃自己了,不差再多放弃一个纪星觉。 所以她把她这些年来所遭遇的所有不幸全都归于纪星觉一个人身上。 拿着小刀的梁玉清在纪星觉面前停下,她身上的酒气很重,但纪星觉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如果说梁玉清放弃了她自己,那么纪星觉同样也不对自己的人生抱有任何希望。他淡然地接受这一切,同样淡然地等待着一起事情的变化和发生。 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从梁玉清每次喝醉了就毒打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比期待着自己死亡那一天的到来,这个信念一直持续到如今也没有消失。 梁玉清松开手上的力度,啤酒瓶顿时着地,砸地后烂成碎片,她踩着厚底人字拖踩在上面,弯腰用手用力地掐住纪星觉的肩膀。 “当初我生你的时候,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不会哭也不会笑。”梁玉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眼神里有一股狠劲儿,“ TM你现在还是一样,什么表情都不会有,你是个怪胎吗你!” 说着说着,梁玉清变得更加疯狂,她拽着纪星觉的手把他拉到石凳子旁边,右手将他按到石凳上,“好,怪胎是吧,那我今天就帮你结束你的生命,让你到天堂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能让你笑的东西!” 她举起桌子上的小刀就准备插下去。 此刻,纪星觉依然平静如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看也不堪梁玉清一眼。 她举在半空中的手忽地停顿住,整个人一时间愣在远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疯了!真是疯了!”玉秋萤急得在一旁着急踱步,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梁玉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想要伤害。 ” 只见梁玉秋就如同变了个人似儿的,忽然将手里的小刀放下,把纪星觉拉到自己的怀里,连忙道歉。 “星觉,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刚刚妈妈太急了,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她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仿佛被她抱住的纪星觉真的是她此生格外心疼的存在一般,可方才她那副势必要毁掉纪星觉一生的模样不是儿戏。 六岁的纪星觉被她抱着,不反抗也不顺从,他面无波澜地望着正前方,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伤痛都已被他尝过。 他淡淡道:“好。不怪妈妈。妈妈,我们回屋吧。”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玉秋萤还想走进屋子往下看,却被突然出现的李浮花拦住,“好了,别进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就算把门打开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可……” 玉秋萤若有所思地望着这扇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李浮花即便知道也不给她这个机会,自己率先开了口。 “丫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你改变不了什么。小时候的纪星觉过的就是这样惨无人道的生活。” 她拉着玉秋萤回到现实世界,“你注意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吧?旧的未去,新的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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