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女儿。 今年十八岁。 这个女孩转过头,神情呆滞,眼珠子凝滞在眼眶里,连转动都不会了。 冯大生的妻子冲上来,使劲掐她一把。 女孩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好疼……妈,你干嘛掐我?” 这段时间,她的妈妈眼泪都已经哭干了。现在没哭,哭不出来。痛苦太剧烈,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此,失去对死亡的恐惧。这让她比大多数人都冷静,攥着自己姑娘的手说:“你刚刚跟他走了!你怎么回事?” 那女孩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她知道妈妈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使劲回忆一番说:“我是无意识的……” 白青刚才也有一瞬的恍惚,心里猜测: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歌声大概率有催眠的作用,而且作用是不断累积的。昨天她不受影响,但今天竟有些难以抗拒纸人管家的催促。 这让白青的目光落在纸人管家身上。 她不觉得自己杀意浓重,但纸人管家颤抖起来,语气急促的说:“贵客,今天是府上大喜日子,您可别坏规矩。” 白青听在耳里,自动翻译为:你要是对我动手,破坏婚礼,小心五位太太跳下轿子和你拼命。 这是威胁。 白青已经拿定对付诡新娘的主意,但一打五肯定是不行的。 这里不能待,她转身就走。 纸人管家连忙叫住她,“贵客去哪?花轿这就来了。” 白青头也不回:“厕所。” 纸人管家:“……” 按规矩宾客是得迎花轿,但人有三急……纸人管家发现,她的确没有违规。悻悻然转过头,就见贵客们一个个眼睛亮亮的,七嘴八舌道“我尿急”、“憋不住了”、“肚子疼”。 纸人管家看向白青离开的方向,却已经看不到白青的背影。 这个人类真该死啊。 另一边,白青走进庭院里。两个正在搬桌子的纸人看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上百忙碌的纸人们纷纷抬起头,油墨画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般人肯定直接吓跑了。 然而,诡气森森的情景并没有让白青生出半分胆怯,问就是家学渊源。 白青盯着红木桌子看了一会,问离得最近的纸人:“桌子不是应该很重的吗?你搬着挺轻松啊。” 纸人:“……” “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白青其实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只是难以适应活人的交际……出生决定命运,遭到活着的世界对自己的排挤,她坦然面对,但白青的世界并不孤独,她可以和贵客唠嗑。 白青伸手触摸桌子,心中有怀疑,越发觉得桌子摸起来并不像木头。 白青说:“这是纸做的吧?” 纸人:“……” 白青:“现在再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已经来不及了。” 纸人:“……” 白青在纸人中穿梭,摸一摸庭院里的花,抓一把土,用指甲在墙壁上刮动。 纸人们依旧用水墨绘制而成的眼睛注视着她,有几个纸人在她闯进来的时候是蹲着的,现在也还蹲着,抬头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种艰难营造出的“上百诡东西一起盯着你”的恐怖早已消失,再有人走进来,也只会觉得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白青嘀咕道:“你永远不知道诡异为了吓到你,在背后做出过多少努力。” 纸人:“……” 几分钟之后,可以触碰的东西,白青都摸过了。她问道:“这些都是纸做的对吗?连宅子也是纸扎的。” 纸人们:“……” 纸人们齐刷刷移开目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继续做活儿。 白青却不用他们回答,纸人们如被戳破大秘密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 而且她话刚说出口,好似有一块蒙住眼睛的薄纱被摘掉。她看到的一切显露真容,花坛里装的不是泥土,而是褐色的纸屑,就连花坛也不是石头,而是纸扎的。薄薄的纸张里,篾条骨架清晰显露出来。 白青穿过庭院,来到内院。路上没有遇到纸人,他们此时都在庭院和厨房忙碌,还有一批在送嫁。 长廊尽头便是喜房,白青随机选中一间推门进去。 “咦?” 地上竟然堆放着残破的纸人。 白青一看就知道,这是“昨天”挤坏的那些。 怎么不处理掉? 可能是来不及。 喜房装扮得红艳艳的,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触碰。白青只是往床底一看——这里能藏一个人!但时间还早。 她离开喜房,从另一条路离开。 “昨天”没有去过厨房,但厨房只可能在这个方向。 果然,她很快就看到炊烟袅袅的厨房。 纸人丫鬟和纸人小厮都待在厨房外面,神情木然地将摆在长案上的菜肴一一放进托盘里。白青一眼就看出,这些菜肴全部都是纸扎的,怪不得纸人能吃。 厨房里……古代一般称呼厨房为火房,灶间火烧得正旺。 纸人怕火,怪不得都不愿意进来。 高高垒起的蒸笼里,诱人的肉香味不断飘出来。 这个香味她还记得——里面蒸的是东坡肉。 白青眼珠一转,见外面有纸人往里看来。连忙矮身躲在灶台后面,默念道:“无名阴差,来。” 一阵阴风刮过,无名阴差出现在身旁。诡牌和镇诡者心意相通,无名阴差知道此时没有危险,对着白青作揖之后,便只顾直勾勾盯着蒸笼。 “你想吃?” 无名阴差点头。 白青又问:“这肉你吃吗?” 无名阴差点头。 白青知道自己的诡牌与众不同,既然无名阴差觉得东坡肉吃下去没坏处,只有好处。那就吃吧!她召唤无名阴差,本来也是想有个帮手可以将肉转移。 留着是害人。 破坏婚宴会让诡新娘暴走……但宴席的硬菜,莫名其妙消失,不能找贵客背锅吧?只要没被抓住,就不算破坏规则。 无名阴差并不怕烫,也不惧怕活。揭开蒸笼盖子,张嘴一吸。满笼东坡肉化为一团漆黑的诡力,被他吞进腹中。 不一会,灶火熄灭。 一个纸人丫鬟走进厨房,揭开蒸笼一看。 木然的眼睛里出现生动的情绪——震惊。 不一会,纸人管家匆匆赶来。小跑进厨房,盯着空的蒸笼骂道:“肉不可能凭空消失……” “哪个贪嘴的人类吃下去,也该把命留下才对。” “肯定是有贼,得把肉找回来。” 纸人管家吸吸鼻子,却没有闻到肉香。照理来说,肉不管被藏到哪里,肉香都是掩盖不住的。嗅着肉香,肯定找到肉。 可是,纸人管家没有闻到肉香。 “难道是鼻子被昨天那碗汤烫坏了……” 他骂道:“真该死啊人类。”
第15章 另一个镇诡者 白青没有听到纸人管家的咒骂,她已经来到长街上。这会五位太太已经跨过冰盆进门,送亲的纸人进屋吃席,连喜婆、丫鬟、轿夫都有席面吃,街上只有五顶漂亮的红轿子和高高悬挂的红灯笼。 至于人类,全都被纸人管家驱赶到宅中了。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纸人管家的声音和耳边萦绕的歌声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没有人抵抗得住,除非一开始就躲远点。 比如白青。 长街上有数间宅院,只不过除娶亲的这一家,其他宅院都是大门紧闭,还有一间外面挂着一把大锁。大部分人下意识就会觉得,这种房子是进不去。 白青之前也这么觉得,但冯大生一家人没能从笔直的长街上找到出口,反而只是被戏耍般绕了一圈。她就意识到,出口可能在宅子里。 她在无名阴差的帮助下,翻墙进入门口挂的锁都已经生锈的宅子里。宅中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白青摸索间,听到隔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隔着一道墙,另一边正是办喜事的宅院。 “还好还好,今天没有东坡肉……”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顾松文。 张先生的声音响起来,“一定是白青做的。” 只瞧纸人慌乱的样子,就知道有人捣乱。 “她又不是镇诡者,哪有可能办得到。” 白青只听声音,脑海里就很自然的浮现出顾松文狗眼看人低的神情。 顾松文还在说:“我往常在学校里面也没少关照她。毕竟她是一个孤儿,可怜,在班上是边缘人物。老师不喜,同学孤立……” 莎思思觉得他嘴里的白青和自己认识的白青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救命!被人孤立?她觉得以白青的性格能一个人孤立整个学校。 “谁知道她是个白眼狼,说她几句而已。我是为她好嘛!她却差点害死我。” 莎思思说:“如果真是白青弄走的东坡肉呢?” 顾松文哪肯在姐姐面前露怯,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做这家的老爷,让我娶一个诡新娘。”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刺骨的寒意席卷庭院。 莎思思浑身一抖,她感觉刚才有什么东西看了她一眼。围坐在她身边的保镖汗毛竖起,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的他们都有一种危险袭来的紧张感。 “哒哒哒——” 他们听到脚步声,耳朵抖动,嗖地转头,看向宅院大门。 那里站着一个人,不知何时来的。 狂风从门外吹来,他的衣服却平平整整的贴在身上,没有被错乱丝毫。 他一步步走进庭院。 莎思思终于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的年纪不好判断。他有一头白发,身躯单薄,很高,至少有两米。自然垂下的双手落在膝盖外侧,身材比例极不协调,简直像一道瘦长的影子。 比头发更白的是他的脸,不仅白,还隐隐泛青。 最诡异的是他额间的第三只眼睛,血红,正用阴鸷的目光看向庭院…… 顾松文声音颤抖:“又一只诡吗?” “不要胡说,”莎思思呵斥道:“这位是特勤队的镇诡者阁下。” 若非来人身上穿的是镇诡者总部的制服,家里又曾特地教过小辈辨认制服,她也一定会以为来人是诡。 因为比起人来,这位镇诡者实在是更像是诡。 阴森可怖的气质也更接近于诡。 围墙另一边的白青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这位镇诡者的到来,无名阴差在旁,她虽没有见到镇诡者的真容,却知道:这个人正驱使着的诡牌比无名阴差更强,等级大概率为C。 无名阴差和孟婆都是D等级卡牌……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白青没有执着于立刻找到诡域的薄弱地带,从原路线回到喜房,躲在床下。 不多时,一个纸人喜婆扶着诡新娘走进房间。白青手里攥着两张诡牌,随时准备出手,却见纸人管家乘着阴风狂飙而来,冲进喜房,站在诡新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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