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姜瑶要去找姜拂玉,于是便说道:“我也想要去景仪宫和母皇一起用膳,你们送我过去吧。” 林愫不在凤仪宫,当然没有人能够拦住姜瑶。 她说要去,一行人便迅速准备好依仗,护送她前往景仪宫。 日暮时分,四方宫墙上的天幕都是朦胧的淡紫色。兴许不久之后就有一场春雨,今日天空中翻涌的云层颇为厚重,层层叠叠,垂落四野。 宫人们提着一盏盏琉璃灯,宛如游鱼一般护送姜瑶穿过冗长的宫道。 天色阴沉,衬得灯火愈发明亮。 景仪宫今夜比往日都要热闹,灯火通明,殿内人头攒动。 隔着纸纱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官员们正兴致勃勃地跟女帝谈论着什么,抑扬顿挫的笑声不绝于耳。 姜瑶来到景仪宫前时,白茵正将一位身着暗紫色衣裳的小郎君送出宫门,“三公子漏夜回宫,是否需要臣替公子备下马车相送?” “多谢白大人。” 小郎君的声音清朗,宛如清风徐来,“我已让府中车马等在南宫门外,大人不必费心,只不过待会祖父出宫时,还需大人多多照拂。” 虽然年纪小,但是他说话却是丝毫不露怯,谈吐流畅得体。 “那是自然,还望三公子一路小心。” …… 辞别白茵,那位小公子转过头来,正好迎面碰上姜瑶的仪仗。 晚风吹起他的广袖,成串堆积的琉璃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好像他整个人忽然落入灯火的簇拥中,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姜瑶看清了他样貌时,瞳孔微微放大。 眼前的小郎君约莫十来岁,样貌却生得极为精致。 眉如远黛,唇若点绛,粉面朱颜,长得跟个女孩子一样漂亮。 琉璃灯火照在他身上,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灯下宛如上好的羊脂美玉般细腻柔美,那双眸子也染上了灯火亮色,如水般沉静的眼眸,掉入了星火,光辉熠熠。 看到来人时,他略有些迟疑,回头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宫人。 他身边的宫人立刻凑个头过来悄声告知他姜瑶的身份,他连忙拱手,不卑不亢地朝姜瑶行礼。 “微臣谢嘉,拜见殿下。” …… 姜瑶明白既然自己回了宫,迟早会和曾经相识的人见面。无论是敌人,亦或是盟友。 谢兰修对于姜瑶而言,不是敌人,也说不上是盟友,而是个很特殊的人。 她今天下午还在想,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见到谢兰修。 只是那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快就和他重逢,而且还是以这种偶遇的方式。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比起记忆中那个十四岁已经抽条的少年,眼前这个谢兰修,明显还有些稚嫩。 谢兰修出身于家规森严的公卿世家,从小学习仪态,和姜瑶这种半路被接回宫的孩子不同,谢兰修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自显贵气,无处不彰显着公候的底蕴。 姜瑶抬头打量着他,果然三岁看老,谢兰修十二岁时,就已经是这副小古板的样子。 谢兰修似乎不习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停留片刻,见姜瑶没有回复,便自行行礼告辞。 “等等!” 见他要走,姜瑶立马回过神来,飞快上前拦在他面前。 “谢郎君请留步!” 这个举动,让跟随姜瑶的几位宫人不由得紧张起来,眼前这位可是谢家的郎君,若论门第,谢兰修位比皇子公主,姜瑶可千万别冒犯了他…… 谢兰修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姜瑶为何要拦住自己,“殿下有何事嘱咐?” 姜瑶站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朝他眨眨眼,“我以后还有机会和郎君见面吗?” 谢兰修一惊,抬眸,猝不及防撞上姜瑶殷切的眼神。 这么直截了当的发问,哪怕是素来从容不迫的谢兰修也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眼前的女童就又继续说道:“我…我入宫后都没机会认识朋友,如今见了谢郎君,觉得郎君与我很是投缘,想要与你相交,如果有机会…我以后还可以和郎君见面吗?” 说着,她眼巴巴地朝谢兰修望了过去。姜瑶的眼睛大而明亮,眼中带着秋水横波,水汪汪的,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让人很难拒绝。 姜瑶难得和谢兰修碰面,也不知道下次相见要到什么时候,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能够容许谢兰修仅仅只是与自己擦肩而过? 毕竟,上辈子,谢氏一族可是姜瑶最大的助力。 谢家最强盛那几年,她光是和谢兰修搞好关系,就稳抱谢家大腿,受谢家庇护,让她在宫里安稳地度过了几年。 若非后来谢家出事,谢兰修绝不会让她被勒死在牢里。 虽然重生了,谢兰修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但是只要相处时间久,感情总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当务之急,还是感觉争取到以后能够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想着,还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谢兰修年少老成,他父母在他少时离京做官,把他丢给被祖父抚养,很少和同龄人相处,更别说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童。 谢家是名门望族,自然知道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天家秘闻。 谢兰修很久早就曾听祖父说过,当今天子曾在宫外育有一位公主,藩王作乱,为了保护公主,陛下一直没有将公主接回宫中。 故而近日即便京中有关陛下接回公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并未觉得太过惊讶。 可如今真的见到这位公主……他垂眸对上公主明亮的眼眸,被这般灼热的目光盯着,他感觉自己脸颊微微发热了。 ……她长得真的好可爱呀,肤白如雪,明眸善睐,束发的丝带还是淡金色的,末梢还坠着流苏挂坠。 不过评价女子容貌并非君子所为,何况对方还是殿下,他光是有这个想法就是僭越的。 意识到这点的谢兰修立刻终止对姜瑶的探究,垂下眼眸,从与她对视改为落向她的裙裾。 姜瑶今天穿着荷叶边裙子,裙摆随着晚风轻轻摆动,宛若荡漾开的涟漪。 他让晚风吹散脸上的热气,努力镇定下来:“殿下,微臣每日辰时至申时,除休沐日外,都会在文渊阁的文库内,殿下若是想找臣,可以到文库来找我,如无意外,臣都会在。” 姜瑶就知道,谢兰修不会拒绝。 自小研读圣贤书,出身清流世家,自幼就谨遵君臣之礼,姜瑶身为公主,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接受。 听到这个回答,姜瑶忍不住高兴地笑了,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喊出了上辈子的称呼:“多谢哥哥。” 谢兰修被这么一喊,脸更热了,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连忙行礼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姜瑶忍不住托腮感慨,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呀…… …… 方才白茵看到姜瑶过来,已经进去通报,她和谢兰修耽搁这么会儿,姜拂玉已经嘱咐让姜瑶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绕过屏风,姜瑶看见书房内坐满了身着常服的官员们。 没有着朝服,看来,他们并不像在商议政务。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是一位身披鹤氅的老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须发全白,却依然精神抖擞,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姜拂玉抚摸着书案上打开卷轴,微笑地对那位老人说:“谢家的三郎当真是厉害,这么小的年纪,已经能修订完成一卷《南陈史》,看来英国公后继有人了。” 英国公,正是谢兰修的祖父谢不器。 听了这句夸赞,谢不器由衷地笑了,为自己这个孙子感到骄傲,“陛下谬赞。” 可这笑容转瞬即逝,片刻后谢不器的语气又沉重起来,“史书是一国之本,若无史书,后世千百年,都不知是否有南陈的一席之地,当年肃宗皇帝北逃,未能来得及带走文库中存放的史书,让乱贼一把火焚烧殆尽,使得南陈开国六十年断代。” “咳咳……” 连续说了太多的话,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咳了两声,“微臣年轻时,一心想要修缮完成《南陈史》,可惜努力数年,只修得十一卷,余下六卷,就只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 姜拂玉劝慰道:“国公不必介怀,修史本就是漫长过程,何况史官六十年记载,国公一人能写下十一卷史书,已经实属难得,国公年纪大了,合该颐养天年,接下来的尽可交给你们家三郎,朕瞧着他写得不错,笔法颇具古人之风。” 谢不器摇头道:“微臣有这个孙子虽说有点小聪明,但是火候还不到,学得也不精,这第十二卷他参照的是臣旧时的草稿,又有史官们相助方能完成,剩下的几卷,缺失最为严重,最难修补,臣已经老了,无力提笔,他是否能够独自…咳咳……” “三郎还年轻,”姜拂玉连忙说,“今后有的是时间,国公不必过度忧虑。” 屋内的也都是上了年纪、与英国公亲近的同僚,听了这话,也一并附和,“对呀,你家三郎是出了名的聪慧,又是从小被你教养长大,你都将《南陈史》的编修交给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何况这《南陈史》也不是独独落在你家三郎身上,咱们这群老臣都在看着,都会帮忙照拂。” 英国公深深叹息,“陛下莫要笑话,这卷《南陈史》,是老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老臣实在是放心不下。” …… 里面的人说话太投入,姜瑶进来后听他们讲了片刻的话,姜拂玉才发现她,连忙朝她笑道:“阿昭来了?” “朕还以为你被谢三郎绊住了,恐怕没那么快能进来。”
第21章 诡辩 原来方才白茵通报的时候,顺便将姜瑶在外面调戏谢三郎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了姜拂玉。 见她进来,姜拂玉随口说笑两句。 京中的孩女子大多内敛,阿昭倒是与众不同,还会自己去结实新朋友。 当真是应了林愫的那句——“阿昭是个活泼的孩子”。 姜瑶倒是不觉得自己搭讪谢兰修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后他们肯定还会经常来往。 即便谢兰修忘记了从前的事,但姜瑶潜意识里都把谢兰修当成是自己人了,他迟早会再次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 在众位臣子的目光下,她走向前去,朝姜拂玉行礼:“儿臣拜见母皇,以及诸位大人。” 这是今日许淑雅教她的,按照礼制,她要改口喊爹爹为“父君”,娘亲为“母皇”。 虽然平时亲疏有别,姜拂玉和林愫疼爱她,让她和寻常孩子一样称呼“爹爹娘亲”,但是今日臣子们都在,姜瑶还是得遵守规矩。 姜拂玉才一日没见她,她就已经有模有样地学了规矩,忍不住心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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