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抬眼凝视窗外风景片刻,忽而听见林愫喊自己:“阿昭想要吃什么?” “随便吧,”姜瑶搓了搓小手:“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挑食?” 林愫笑了,姜瑶就是那种每次问她吃什么都说随意,真要端上来,不合她胃口她压根一口都不碰的人。 这个小祖宗似乎不知道,她在吃的方面可谓挑剔得很。不过林愫知晓她的秉性,给她点的都是她平时习惯了的食物。 饭馆靠近学宫,有不少学宫的学生光顾。 他们身穿朝廷发放的素袍,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姜瑶旁边的一桌坐着的就是学宫的学生。 他们正就着学宫的下午的讲坛讨论了起来。 饭菜很快就端上桌,姜瑶默默吃着饭菜,因为离得近,他们讨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姜瑶耳朵里。 “下午伍卓先生的讲坛,你们都要去听吗?” “当然要去,伍先生难得开坛讲学,我怎么能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那可是伍先生,估计整个学宫都回去。方才我还听说,有几个学长连午饭都不吃就直接跑去占位置了,你说我们待会还能不能挤到最前面?” “我觉得我们肯定只能站外围了。” “幸好我今早就喊我家小厮先进去给我占着位子,待会我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 这是崇湖学宫的教学传统,学宫学生上午修早课,下午就是学院夫子们轮换开坛讲学,与学生辩论。 与上午必修的早课不同,下午的讲坛学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参与。 姜瑶默默听他们着他们的讨论。 听起来,今日下午给他们讲学的那位先生,貌似身份不俗。 伍卓,姜瑶下意识琢磨着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这位先生应该没有入朝做过官,姜瑶上辈子只是光听过“崇湖书院”美名,但实际上连崇湖书院正门都没有迈进去过,对书院里面的老师更不甚了解。 但是学生们都这么说,想必这位伍卓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西市的饭馆做出来的菜肴皆是色香味俱全,姜瑶边听便吃,很快吃碗里的米饭见了底。 “吃完了。” 她吃了个七分饱,就放下碗筷,抬头看着林愫,终于续上了方才的问题:“对了,爹爹,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呀?” 林愫温和地看着她,“你刚刚也听他们说了,因为伍先生今日开坛讲学。” “啊?” 姜瑶睁着眼睛,明显有些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个叫伍卓的那么厉害吗?” 为什么他开坛讲学,连在宫里的林愫也被吸引了过来? 还没等林愫回答,隔壁桌几位热心的学生听到她的疑惑,立刻转过头来,为她解答道:“小妹妹,伍先生可是我们崇湖书公认的博学多才的先生呀,他当然厉害!” “这位伍卓先生在永乐时也是作为学生进入学宫学习,每逢学宫的考核,几乎次次位列榜首!” 说着,更是直接就开始夸了起来,“天下学问共十斗,伍卓独占五斗。正是我们院长对伍先生的评价!” 听起来……是挺厉害的。 姜瑶听他们一言一语地说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做官?” 这倒不是姜瑶非要钻牛角尖,她只是真的好奇,能在这种顶级学宫里教书的夫子,科举取士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 比起桃李满天下,自古文人更看重官途,在世人眼中,考不了科举,当不了官,别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建功立业乃人生大事,传道受业只是顺势而为。 据姜瑶所知,学宫里面的夫子要么在朝中已有官职,兼任学究一职,要么就是年纪大了在官场已有成就,为爱惜羽毛,明哲保身辞官归隐,任职教师。 如果这位伍卓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么厉害,应该已经位极人臣,姜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很快,学生们就解答了姜瑶的问题:“这可就要说到永乐年间的事了,那时候你可能还没有出生。” “永乐四十八年,西胡来犯,时任朔州督军通敌叛国,大开城门引叛军入城,以致危阳失守,朔州十九城丢失于敌手,千万百姓惨遭凌虐,伍先生当年还未入朝为官,只因与督军有旧,便写奏表为督军一家求情,结果引得肃宗皇帝震怒,直接下旨断了先生仕途,让他此生不能再参与科举,入朝为官。” …… 上一世姜瑶的策论和文才都学得不尽人意,但唯独跟着谢兰修,几乎将南陈史倒背如流。 他们说的这段历史姜瑶也是知道的。 永乐是肃宗的年号,肃宗去世前几年,一直因病卧床,太子监国。 正逢政权更迭之际,太子昏聩无能,南陈朝政不稳,让一直觊觎中原国土的西胡看见了可乘之机,派兵南下攻城。 因兵起于朔州危阳城,故而这场战乱被后世名为:危阳之难。 当时危阳前线任职督军的官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卢泳思。 卢泳思出身上京世族卢氏,父兄叔伯皆有在朝为官,祖上还曾跟肃宗平乱,而他本人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一心报国的年纪,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通敌叛国,打开城门致使危阳城失守。 危阳为边境要塞,危阳失守后,边境十九城尽数丢失,至今未能夺回。 后来姜瑶翻看史官写下的卷宗,看到这段历史,都觉得古怪极了,卢泳思完全没有通敌的理由,胡人给他再多的利益,也敌不过他身后的家族。 他这么做,他的族人全部都被他连累流放,而他本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在胡人屠城时惨死于马蹄下。只怕其中有所隐情。 原来伍卓是替他求情,断了自己的仕途。 连姜瑶都能轻易看出卢泳思有冤屈,若伍卓身为其好友,为其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那次战争太过惨重,帝王迁怒,在所难免。 后来人们提起“危阳之难”,更多感慨的是边城惨遭屠戮的无辜百姓,以及丢失的国土。 大概鲜少有人会在意,京中有位叫伍卓的学生,也会受此牵连而改变一生的命运。 说着,几位学生连连叹道:“真是可惜,从那以后,先生哪怕满腹经纶,此生也就只能止步学宫之中,难以施展于天下。” …… 姜瑶专注着和旁人讲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愫握起茶杯,热茶氤氲的水汽如薄雾一样笼罩着他的双眸,将他的眼角蒸腾得有些泛红。 在云雾遮挡下,一种说不清的哀伤在他眼底浮现,但又转瞬即逝。姜瑶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好像方才的一瞬,只是水汽遮蔽产生的错觉。 姜瑶和学生们说完话,初步了解了伍卓这个人,便问道:“爹爹,你要带我去听伍卓先生讲学吗?” 林愫答道:“先生高才,天下文人心向往之,爹爹在故乡时就已经听闻伍先生才名,所以今天才带阿昭出来。” 连林愫在故乡都听说过伍卓名号,姜瑶忽然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有些孤陋寡闻。 不过说起来,姜瑶上辈子所见所闻,好像也就只有前朝后宫的那些谋算。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不过,我们不是学生,能进学宫听讲坛吗?” 姜瑶这话属实是低估了学宫的格局,学宫下午的讲坛与早课不同,早课的确是只面向学宫内的学生,但下午的讲坛是对外开放的。 当年肃宗兴办学府,正有教化万民治意,所以学宫中开设讲坛,学宫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参与于其中。 伍卓夫子才名远扬,一进入学宫,姜瑶就看到各种身着学宫服的学生或者身着常服的布衣青年在此侯着。 学宫中设的讲坛规模极大,场地约莫可以容纳五六百人。 正中间还书写着一块四字匾额“闹中取静”。 姜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愫要不带侍卫了,学宫本来就是静心学习之地,平日学子入学宫学习,甚至都不允许小厮贴身随侍奉,如果他们带上侍卫,简直太过张扬。只怕林愫也不忍心打搅这份独属于文人的宁静。 林愫带着姜瑶来得算迟的了,他们在饭馆里休息片刻,踩点到达,他们一进场讲学刚刚好开始。 这个讲坛是露天的,由四面院墙围成,拾阶而下,中间是宽阔的广场,姜瑶看见这个建筑,觉得其构造似乎正好符合某些物理上原理,可以起到增音的功效。 里中占据了好位置的学生盘腿而坐,而外围的人没有位置,就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或者站着最外围。 姜瑶的位置就是最外围,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能站着听,她身高实在不够,哪怕踮起脚,也只能看见人家的屁股。 忽然林愫将她抱了起来,抬高她的视线。 这样一来,姜瑶就能看见里面的人了。 坐在最中间讲案前的那位先生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和林愫差不了多少。 剑眉星目,从五官上的轮廓来看,放在旁人眼里,他大抵也是个样貌不俗美男子。 为什么说是放在旁人眼里呢? ——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蓄了胡须,姜瑶的审美还停留在她穿越前,她喜好肤白貌美的小郎君,这一脸大胡子总是让姜瑶心里觉得有些膈应。 他应该就是伍卓了。 伍卓目光凌厉,看起来整个人严肃板正,不苟言笑。 见到他,姜瑶就联想到穿越前在学校遇到的那种又凶又严厉的老师。 他对着诸位学生,声音明亮如洪钟,开口便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 在讲坛前,一位身穿学宫服的学子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辩:“如何而能使民?”* “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 学生又问:“爱民之道若何?”* 伍卓答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 伍卓一开口,下面的学生连忙埋头记笔记,手速快到飞起,生怕有所遗漏。 场内无一人说话,四周回廊只回荡着师生间一辩一答的声音和学生们书写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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