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每一个字似都蕴藏着无尽玄奥:“女郎眸色清亮而坚,自额骨至玉枕饱满分明,骨相已然成就,日后必贵而不凡,不可估量也……” 此言落,四周隐起了惊异的嘈杂之音。 这位常家女郎竟生得如此贵命? 且贵而不凡……必是大贵之象了! 崔琅的关注点有些许不同,小声思索着道:“自额骨至玉枕饱满分明……”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恍然道:“是说我师父的头,生得极圆对吧?” 摸着摸着,不禁偷偷看向坐在前面的自家长兄的脑袋。 这天镜国师若来相一相他家长兄的骨像,不知能否相出他家长兄那天生的反骨在何处?估摸着……得好大一块儿吧? 崔琅的视线由上至下。 也不对,或者说……长兄这从头到脚全都是那玩意儿? 正所谓,人重几何,反骨称上一称则有几何! 但反骨太多不是好事,挨打总比旁人多。 头太圆也不是好事啊,容易被道士盯上。 师父该不会因为头太圆,而被抓去当太子妃吧? 崔琅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师父。 听着四下各异的议论声,常岁宁微抬首,看向了那位天镜国师。 她贵而不凡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倒无需他来告知。 但对方既开了口,她还是要道一句:“如此便借国师吉言——” 她会使自己坐实这贵而不凡的命格。 但贵要自贵,而非去做一个傀儡。 在众人眼中,那少女就这么应下了国师那贵而不凡的相面之词,没有谦虚没有惶恐,没有受宠若惊,而是说什么——借国师吉言? 坦然中,又隐见两分自大。 所以,她这便受下了? 少女连那一对夜明珠也一并受了下来。 常岁宁接过那匣子后谢恩。 当然要谢恩,到底只是赏赐与相面而已,而非赐婚的旨意,此时纵想要抗旨也无旨可抗,想就地发疯却也还少些契机。 况且这对夜明珠价值千金,来日若有用钱之处,拿来变卖也很合算。 她这厢接下赏赐的动作,落在各方众人眼中,却意味着一场博弈的开始。 这场晚宴,许多人都注定食不知味。 待宴席过半,即有各怀心思的官员先后离席。 长孙垣倒始终安坐,未见异色。 常岁宁也坐到了最后。 她离席时,宴上已没剩下几个人。 装着夜明珠的匣子交给了喜儿捧着,主仆二人出了前厅,即有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宁宁……”等在厅外的常阔父子快步走了上来。 常岁宁平静道:“时辰已晚,阿爹与阿兄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各处至少需要一夜的时间来反应消化此事,她与阿爹也不妨先静下来想一想。 此事初显端倪,常家这边不必先于各处,急着有太大反应。 常阔会意点头,看了一眼宴厅的方向,低声正色道:“总之莫怕,有阿爹在。” 席上说话不便,常岁安还有些弄不清状况,但听了此言也与妹妹保证:“阿兄也在呢!” 常岁宁笑了笑,点了点头。 与父兄分别后,常岁宁便独自带着喜儿返回住处。 看着那少女的背影消失,立在廊下的明洛眉尾微微扬起。 煞费苦心哗众扬名,今日终得了这扬名之果……说来,平白捡了这堂堂太子妃之位,对方倒也不吃亏。 待到旨意下达之日,她倒要真心实意同对方道一句“恭喜”。 好在对方今晚之举,看来倒还算识趣。 还要有什么不识趣不知足的呢,以区区孤女之身,得如此天大造化,对方合该心满意足才是。 明洛微微含笑道:“最好是,一直这么识趣下去……” 毕竟,她的姑母、当今圣人陛下,可不会喜欢一个不识趣的傀儡。 既福祸吉凶不可窥测…… 那么,识趣是为吉。 不识趣,生是非,即为祸。 祸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对方还是安安心心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吧。 明洛敛容,转身回了厅内。 ……
第146章 会一会那位常家娘子 喜儿捧着匣子伴在常岁宁身侧,行走于园中小径之上。 那拿来盛放着夜明珠的檀木匣子雕着镂空花鸟图,此刻于夜色中,便有荧荧珠光自那镂空的缝隙处透了出来。 喜儿此前与各家仆从女使一样,皆是守在厅外等候,故而并不太清楚自家女郎所得这份赏赐代表着什么,此时只忍不住惊叹道:“女郎,这珠子可真亮……” “我可比这珠子亮多了。”常岁宁看向前方夜色,道。 如若不然,岂会在改换了皮囊躯体之后,还是一眼便被那人瞧见,又要捉她去做傀儡呢? 她身上怕不是有着“我很好用”四个大字做转世胎记,怎么遮都遮不住。 “那是自然,女郎亮着呢!”喜儿一本正经地接过话来:“说不定女郎便是夜明珠转世,这天生珠光自然是更胜一筹的。” 常岁宁认真想了想。 这华而不实的夜明珠,她应是不像的。 如她这般好用实用,大约是颗棋子转世吧。 主仆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于不远处的凉亭内静立的元祥挠了挠头,道:“……常娘子倒是毫不谦虚,竟自认比夜明珠还亮呢。” “实话而已。”静立亭中,看着夜色中那道身影远去的崔璟说道。 “……”元祥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大都督。 行吧,大都督的朋友就是最好的。 但不愧是朋友呢,一个毫不谦虚,一个毫不替对方谦虚。 “不过大都督……您等在此处不是为了与常娘子说话么?”元祥问:“人都要走远了,可要属下将人喊回来?” 崔璟不置可否,抬脚出了凉亭。 “先回去吧。”他道。 作为朋友,现下见了面他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出言安慰吗?这不是他擅长的,且她看起来好像也并不需要。 或者,至少他需要先想出一个相对可行的办法,才好去见她。 朋友,应当是要这么做的吧? …… “父亲……” 此一刻,长孙七娘子站在父亲的书房内,眉心微蹙起。 “圣人这是要让那位常家娘子,来与女儿相争吗?” 她固然得了一柄玉如意,可那常岁宁非但得了一对夜明珠,还被天镜国师当场相面断言贵而不凡—— 圣意如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有人相争有何稀奇,这太子妃之位,岂会平平顺顺送到你手中?”长孙垣抬眼看向幺女,“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于人前慎行,勿要给任何人留下说辞即可,其余的,自有为父和你大兄在。” 长孙萱应“是”,“女儿谨记。” 长孙垣看向她身侧女使:“带女郎回去歇息。” 女使应下。 长孙萱便福身:“父亲和大兄也早些歇息。” 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长孙垣的长子长孙彦皱眉道:“那天镜国师此时出关,原来用意在此……” 许多时候,天说神论,也是一种博弈的手段。 “儿子听闻,常大将军府上的这位养女,虽别处比不上萱儿,但其如今在那些寒门文人间竟很有些声名……如今明后透露出欲立其为太子妃的意向,那些人定要借其才名大肆推捧造势,到时要如何应对?” 窗外风声萧萧,掩去了父子的谈话声。 …… “女郎,您真的……想做这太子妃吗?”回去的路上,长孙萱身侧的女使小声问。 她是自幼陪着长孙萱一同长大的,二人感情非寻常主仆可比。 “自然。”长孙萱微微含笑道:“我是长孙家的女儿,自当以长姑母为表率。” 她的长姑母生前是受人敬重的长孙皇后,她自幼便想成为像姑母一样可以光耀长孙氏的人。 她是幸运的,家中姊妹中她年岁最小,最得父兄疼爱,如今也终于等到了可以实现心中所想的机会,她定会尽力争取。 至于太子小她几岁,甚至她也未见过几次,这些都不重要。 并不是所有的女郎都盼望着嫁一位所谓的如意郎君。 况且,太子总会长大的,未必就一定不如意。 女使便也不再多言,只笑道:“婢子想得简单,只要女郎开心便好……总之女郎想做什么,婢子便陪着女郎做什么。” 长孙萱抿嘴一笑,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前方有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迎面走来。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长孙七娘子么。” 明谨走了过来,身侧有小厮提灯相伴。 此时,他抬手接过了小厮手里的灯,又上前两步,将灯提得高高的,打量着面前少女,感慨道:“好些时日未见长孙娘子了,这灯下看美人,果真是别有韵味啊……” 他的神态语气举止无不戏谑冒犯,长孙萱微一皱眉,后退两步:“明世子自重。” “啧,这是又与我端起长孙家的架子来了?”明谨挑眉,语气有些怜悯地道:“听闻长孙大人要将长孙七娘子送入宫去做太子妃啊……这般美人儿从此关在宫墙之内,岂不暴殄天物?” 说着,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提议道:“不然,我去同姑母求个恩典,让她为你我赐婚,救长孙娘子出火海如何?” 长孙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鄙夷之色。 她甚至不看明谨,只冷声道:“我想,三年前我父亲已经拒绝得很明白了。” 圣人曾授意明家与她家中提亲,试图以此缓和同长孙氏的关系,而无论那位圣人是在做表面工夫,欲麻痹长孙家,还是诚心想要拉拢,但父亲并不考虑此事,彼时便拒绝得很彻底。 自那后,他们长孙家与那位圣人的关系便彻底不可调和——父亲也未曾想过调和。 父亲说,她的长姑母长孙皇后当年之死,与明后难逃关系,无论是旧怨还是眼下的利益冲突,他们长孙氏与明后注定要对立到最后。 父亲并不瞒她这些,因为她是要与父兄并肩之人。 故而,这一无是处的所谓明家世子,在她眼中,不过跳梁小丑尔。 少女并不掩饰眼底的不屑。 这份高高在上的不屑落在明谨眼中尤为刺眼,加之又听她提起三年前他家中提亲被拒之事,一时面上便现出了恼色。 “长孙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也该睁开眼睛看看如今这江山的主人姓什么了——” 他自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如此不识时务不识好歹的恶狗,待被主人打死剥皮时,这张嘴,是不是还能这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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