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你强人所难。”常岁宁往后随意一坐,叹气:“我才该哭吧。” 无绝委屈道:“属下只是想与您相认,又没打算强逼着您做什么……” 认都认了,常岁宁也不纠结于此了,便问他:“不过,你究竟是如何断定是我的?” 她很好认吗? 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忽然还魂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吧。 让无绝如此笃定的依据是什么?——天女塔里的秘密吗? 崔璟走之前曾暗示过她,无绝这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无绝哽咽道:“世间事自有因果,您虽换了身份样貌,但您还是您……是天意感应,让属下认出了您来。” 常岁宁:“……还是说点人能听懂的吧。” 无绝哽咽声一滞,才道:“是崔大都督告诉我的。” 常岁宁:“崔璟?” “是。”无绝点头道:“是崔大都督最先认出了您……属下于天女塔内设下了禁忌之阵,他是此阵法之机缘者,他为有心之人,有心人观您无心之举,自然日渐有所猜测。” “最后真正使崔大都督确认了这猜测的,是您在合州遭遇困境时的异样自救之举。”无绝问:“殿下正是那时回来的,对吗?” 常岁宁点了下头。 无绝道:“早在那时,塔中阵法已予指引……只是彼时谁都没想到您竟已经回来了。” 常岁宁看着他,“所以,天女塔里的阵法……” 无绝:“是为您还魂所设。” 还魂? 这几日虽已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此时亲耳听到,常岁宁心中仍起了波澜。 原来她的“死而复生”,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那么,她便有两个问题需要证实,需要面对。 她先问出了最在意的那一个。
第182章 吓死我了 “阿鲤会出事,是因我要‘回来’的缘故吗?” 她在塔中便在想,若她还魂并非偶然,那阿鲤的死呢? 若阿鲤是因她而死,那这条命,她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还回去。 阿鲤当年纵是为她所救,但救人是她自发之举,绝不代表她可随意取用阿鲤的性命。 无绝听得一愣,旋即便懂了她话中之意,忙摆手道:“岂会……此阵法虽禁忌,却也并非那等以命换命的邪术,若不然我这设阵之人又岂会至今才知您就是殿下?” 提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至于阿鲤那孩子的命数……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您是如何救下的她?” 常岁宁点头:“记得。” 无绝代她说道:“彼时有一名仆妇寻到了您,求您搭救她家夫人与小女郎,那一夜雪极大,您赶去时,先寻到了那妇人的尸身,小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那时属下起了一卦,卦象所示那个孩子命数将近,本已无生机……是殿下未肯放弃,寻到了她,于最后一线生机消失前救下了她。” “那时殿下暂时改变了她的命数,但她命中劫数到底难除,这些年来属下也一直在暗中助她避祸。老常此前未敢令她习武,也是因有此顾虑在,这孩子从前不愿出门,不喜与人往来,也尽随她,只想求一份安稳而已,然而千防万防,到底还是……” “合州一事,应是命数已尽,实难再续了……” 无绝最后叹息道:“只是未曾想到,这孩子与殿下之间的缘分竟如此之深……这一次,或许是她冥冥之中寻回了殿下,就像当年殿下将她带回。” 想到那个小小的女娃昔日玉雪可爱的脸颊,常岁宁声音低慢地道:“我要谢谢她。” 无绝长长喟叹一声。 “在此之前,属下当真未曾想到您会在小阿鲤的身体中醒来。那阵法原先所示,您的生机应是在明李两家与您有血脉牵连之人身上……” 无绝说着,不禁又想到了当年殿下寻到人之后,便命人秘密抹去了那孩子一切来历痕迹的旧事…… 无绝看着面前之人,此刻下意识地问:“殿下,小阿鲤她……?” 常岁宁沉默了片刻,才道:“阿鲤与我,的确有些关系。” 当年那名仆妇选择向她求救,并不是偶然。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阿鲤的身份,所以待其格外照拂,临去北狄前又特意叮嘱常阔他们好生善待。 无绝得了这个答案,便未再深问,只道:“殿下放心,若您不欲让他人知晓阿鲤的身份,属下也会尽力不使圣人起疑。” 常岁宁向他点头。 “殿下切勿多想。”无绝通红的眼中,有敬重,有慈爱,语气轻而缓慢:“属下同您保证,此阵绝不曾以伤及无辜为代价换您回来。属下知您性情,岂会又岂敢妄自慷他人之慨,借旁人性命来换您性命呢?” “否则只怕您一回来,头一剑便要先劈向属下了!” “错了,我要先劈自己。”常岁宁说着,低头看向他的手臂:“那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不一样嘛。”无绝笑道:“这是当初设阵时留下的,属下是设阵之人。” 又笑着道:“也是心甘情愿之人。” 既是心甘情愿,既是自己选择的,那他便不在无辜者之列,所以也不算伤及无辜。 常岁宁看着他手臂上的疮疤,声音更低了些:“只是这些吗?” 这且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代价,还有什么? “设阵时没死,那一时便死不了了。”无绝笑着道:“无非是倒霉一些罢了。” 常岁宁半信半疑:“当真?” 无绝笑眯眯地望着她:“属下何时与您说过瞎话?” 这倒霉也无非是灾厄困身,不得善终而已。 只要殿下能回来,这些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既不值一提,便无需多提了。 反正下半辈子借着这一身疮疤卖卖惨,就已经足够殿下偏疼偏爱他了,再多的也用不着了。 常岁宁不知有没有全信他的话,此刻取出了那枚扳指,递还到他手中,交待道:“好好带着,以后切勿离身了。” “是得带着,我这几日没带在身上,昨日还摔了个狗啃泥呢。”无绝将扳指收好,心中有些感慨。 当年师父将此物交给他,大约就是算准了他有今日啊。 此物可挡灾厄,而他因设此禁忌之阵注定要一生灾厄缠身。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都只管来问一问属下。此时有小岁安在外头守着,不急着出去,下回再想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可就不知是何时了。”无绝笑着道。 常岁宁自然还有问题要问。 比方说剩下的那一个问题。 但她直觉有些想要逃避,若问题的答案不是她想听的,那她一时只怕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份逃避让她避重就轻地先随便问了些其它的:“此还魂之术,人人死后皆可用吗?” 无绝摇头:“自然不是,否则这世间岂不通通乱套了?” “那为何我可以?” “机缘二字向来是说不清的。”无绝道:“此阵虽为禁忌之法,但既存于天地间,便也逃不开机缘因果,许是殿下此前所行化坦,才可换来这一线生机……有此造化者,百年也只勉强出一人而已。” 常岁宁了然:“照此说来,我从前所积功德深厚?” 无绝笑道:“或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一直以为自己杀孽深重,必不得上天眷顾呢。”常岁宁感叹道:“现下才知上天待我不薄。” 说着,看向无绝:“但比起天意,我更该谢你。” 无绝按了按已不再湿润的眼角,声音微沙哑地道:“士为知己者死……只要殿下明白属下的心意就好。” 常岁宁体恤地拍拍他的肩:“明白,明白得很。” 她继而道:“我有一事想托你去做。” “殿下只管吩咐。” “我一直想私下替阿鲤办一场后事,只是不知要如何做才更妥当。”常岁宁道:“她的仇我已替她报了,若她愿意,下辈子便再投生到我身边来,我必会好好护着她。若她不愿,便投去那富贵和乐、父母双全的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好。” 无绝轻叹口气,点头:“殿下放心,此事便交予属下来办……” 交待罢此事,常岁宁才又问:“我已经回来的事,除了你与崔璟之外,还有谁知晓?” 无绝道:“暂时没有第三人了。” “那明后的确只是怀疑试探,而尚不知真相,对吗?”常岁宁看着他。 明后? 听得这个称呼,无绝怔了怔,却也很快点头:“没错,圣人此次令殿下入塔祈福,便是为了试探……属下因不知殿下想法,故并未敢与圣人言明。” 现下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她既知晓此阵法的存在,那……”常岁宁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那第二个问题问了出来——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她与此阵法,可有关连?”她问:“我是指,此还魂阵法是否为她的授意?她为此都做了些什么?” 无绝摇头,同她将前因后果说明:“……当初是老孟在西域寻得了此秘术,带回给我,只是不慎被圣人知晓了此事,瞒无可瞒之下,才有了这座天女塔。”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她道。 无绝:“?” 常岁宁呼出了一口气:“还当又要再欠她一回。” 还当这条命又是对方给她的。 如此真要成了斩都斩不断,甩都甩不脱的孽缘了。 无绝似懂非懂,却也跟着她的话道:“这秘术,是老孟寻得,阵是属下所设……” 说到自己设阵,无绝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哎,士为知己者死啊。 常岁宁则再次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回应认可。 无绝这才继续说道:“至于这拿来建大云寺、天女塔的银子,大半皆出自登泰楼,也算是殿下您自己出的……说来说去,这都是咱玄策府自家出的力,功劳横竖是没跑外边儿去,殿下您且安心收下这条命就好。” 常岁宁坐在地上,双手随意撑在身侧,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此刻点头道:“好,那我就收着了。” 无绝一路听到现在,此刻不由小声问:“您与圣人之间……” “我与她没关系了。”常岁宁道:“我此时是常岁宁,以后也是。” 少女语气随意,但无绝仍感受到了那份无声的坚定,那并不像是孩子的赌气。 而他只道:“属下懂了,您放心。” “明后都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什么,她因何会疑心到我身上,你都同我说说。”常岁宁道。 了解清楚才好防备,才不会像这次来大云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胡乱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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