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阔几不可察地挑起浓眉:“是么……” 说来听听? 李潼刚要往下说,只听一旁传来母亲不悦的唤声:“李潼,过来!” 李潼应了一声,便驱马去了宣安大长公主那里。 常阔:“……!” 怎么提起的他,倒是说完再走啊! 他斜睨向宣安大长公主。 常岁宁也驱马跟着李潼去了大长公主面前,同大长公主道谢。 当初那封信她是写给大长公主的,宣州与和州紧邻,时间上来得及,且宣安大长公主的身份对徐正业而言有天然的压制,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她选择向对方借兵。 这个善缘刚结上,便用上了,虽说是沾了阿兄的光,但对方肯出兵,又亲自赶来,实在令她感激。 “……瞧你这一身伤,快别说话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讲不迟!”宣安大长公主满眼心疼地看着常岁宁。 看着这样的常妹妹,李潼也叹气,她想说一句,怎不留在城中作甚非要亲自上战场,但想到目之所及皆惨烈模样,这句话便说不出口了。 纵然她无法可想,常妹妹与这和州城非亲非故,怎就能为守城做到这般地步? 但她也突然知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为他人生死,而不计自身生死者。 若说先前只是喜欢,此刻这样的常妹妹,则是值得她仰慕的。 甚少离开宣州,从未亲眼见识过此等大义的李潼头一回生出了这样的触动。 雪花掉在眼睫上,她的眼睛有些发涩,她解下狐裘,不由分说地给常岁宁裹上。 常岁宁说会弄脏她的裘衣,她红着眼睛替常岁宁罩好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笑道:“沾上英雄的血,那是它的荣幸。” 宣安大长公主则道:“常家祖坟真真是冒青烟了。” 分明是个山野莽夫出身,却能有这样一双好儿女,还能得她瞎眼之下另眼相待,可不是冒青烟吗? 这青烟一冒就是这么些年,他家祖坟怕是得累得不轻呢。 常阔斜眼瞧着她们在这边说着话,便也如宣安大长公主方才那般喊道:“宁宁,过来!” 宣安大长公主斜睨过去,轻嗤了一声。 常岁宁驱马回去,问:“怎么了?” 常阔忽然一个寒颤:“……!”
第244章 担心祖坟 坏了,方才一时忘了形……竟胆敢对殿下大呼小叫! 可恨,那女人果然命里克他! “没,没什么……”常阔眼神慈爱又不失恭谨:“就是问问,伤势如何?可有伤在要紧处?” “放心。”常岁宁朝他一笑:“区区葛宗,岂能伤得了我?” 常阔却眼底一酸,就逞强吹牛吧。 但凡照照镜子瞧瞧这满身伤…… 真是好久没见这么爱吹牛的人了。 从前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 大雪遮覆视线,常阔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握着缰绳别过脸去,眼中终于有大颗的热泪滚落。 常岁宁微歪头看向他:“怎么了?” 常阔没搭腔,只那宽阔的肩膀微微抽搐着。 常岁宁便知晓了,不禁轻叹气望天。 想她一生要强,自记事起,几乎从未掉过眼泪,怎么身边一个两个的,竟都是大哭包啊。 无绝彼时在密室中那一场拍腿痛哭她尚可以理解,但此时老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但很快,她也能够明白其中的不同。 因为老常和无绝尚有一处不同,虽同是做阿爹,但老常与阿鲤之间的羁绊,较之无绝,无疑又更紧密一些。 常阔心中积压甚多,也甚久,要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久,到底那死后的时光,于她只是闭眼一瞬,但于他却是真实真切的十二年。 十二年有多久,常阔便痛了多久,正如他腿上伤残,发作时钻心入骨,纵静默压制时,却也仍旧无时无刻如影随形,不曾有片刻剥离。 是以,此刻这眼泪一旦开掉,竟如何也止不住。 诸多心绪挤压翻涌,他的心口也开始抽痛不止。 这巨大的情绪将他淹没裹挟,他甚至不曾意识到,自己竟就这么一路哭到了刺史府外。 他始终不曾发出哭音,只是不停的掉泪,一颗推着一颗往下砸,或因如此,胸口憋闷得便愈发厉害,加之近来病体疲惫,此刻战事结束,整个人陡然松弛之下,便再也支撑不住。 “扑通!” 常阔于刺史府外下马之时,忽然身形一歪,跌倒雪中。 “常大将军!” “阿爹!” 众人惊诧,立刻围上前去。 在后面下马的宣安大长公主吃惊地掩口——怎么了这是! 是因为突然见到她,受了刺激吗? 果然是上年纪了,怎竟连这点子刺激都遭不住! 众人去搀扶间,她也匆匆走上前去,紧张地抬手探了探常阔的鼻息。 还好还好…… 尚存一丝意识的常阔察觉到她的动作,只觉这女人怕不是在盼着自己死,心中气结,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大长公主连忙催促:“快……快抬进去!” 此一夜,刺史府与和州城中俱无眠——除了昏迷不醒的常阔。 常阔这一昏,足足昏睡了两日。 第三日,待他醒来时,是金副将守在一旁。 “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说着,忙倾身去扶常阔。 常阔坐起身来,只觉躺得浑身酸痛,他费力地回忆昏迷前的事,眉头越皱越紧。 时隔多年未见,再见之时,他竟然在那女人面前栽倒昏迷了……不出意外,肯定是被抬回来的! 这种百年不遇的现眼事,怎就偏偏被她撞见了! 常阔不甘地捏紧了因初醒而无力的拳。 “大将军,您已昏睡足足两日了……” 听得金副将此言,常阔更觉眼前一黑——竟然还昏迷了两日之久! “怎也不叫醒我!” 就这么任由他昏着?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他醒来?比如找个郎中扎几针什么的,郎中实在走不开,拎一桶冰水也能将他泼醒,法子不有的是吗! “您起初是昏得不省人事,但后头么,就只是昏睡着了。”金副将挠了下头,讪笑道:“属下听着您的鼾声也的确有力……您近来实在也乏了累了,趁机歇息休养两日也挺好的。” 常阔仍旧耿耿于怀:“外头那么多要务需要我来处理,谁准你自作主张!” 金副将小声道:“是女郎交待的。” “女……”常阔面色一凝。 “宁宁”交待的啊…… 那…… 他凝神感受了片刻身体的变化,缓一点头:“嗯……睡了这两日,身上的确好多了。” “……”短暂的错愕后,金副将了然一笑:“属下就说嘛,将军您就是欠缺歇息!” “歇息”二字改为“管教”也未尝不可,当然,仅限闺女。 接着,便听欠管教的大将军开始找他闺女。 金副将忙答:“女郎此时应在娄夫人处,属下这就让人请女郎过来!” 说着,就唤了一名士兵去传话。 听到娄夫人,常阔便问起了云家母子的伤势。 “伤得俱是不轻……娄夫人也昏迷许久,亦是今晨才转醒,郎中说,人既醒了,便无性命之忧了。”金副将道:“云二郎君今日已能下床处理刺史府的公务。” 常阔安下心来:“如此便好。” 想到云回那日伤重的模样,又忽然感慨一句:“年轻就是好哇。” 不像他,已经老了。 常阔忽然有些伤怀,他虽不服老,但从来也不是怕老之人,可此刻再见旧主,旧主依旧如往昔年少,他却垂垂老矣,又是半废之身,只怕能尽力之处有限,追随之时无多…… 常阔怅然失神间,听得窗外有脚步声踩着积雪而来。 “阿爹醒了?” 常岁宁一路走进来,一路有士兵校尉同她行礼,无比恭敬地喊着“女郎”。 金副将也赶忙抱拳行礼:“女郎!” 常岁宁与他含笑点头:“这两日辛苦金将军了。” “不辛苦!”金副将嘿地一笑:“女郎一直忙着城中之事才辛苦呢!” 常阔冲下属摆手:“好了,你们都去外头守着。我与……岁宁单独说一说话。” 金副将应“是”,行礼退去。 常阔也自榻上起了身,躺得久了,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格外郑重。 他单膝跪了下去,重重抱拳行礼,声音里有一丝沙哑颤动:“……不识殿下归来,属下有失远迎!” 在他刚要有动作时,常岁宁便要去扶,却未能扶动。 他身形如山,固执而又不容撼动。 “何为有失远迎,往阴曹地府里去迎吗?”常岁宁扶不动,便干脆拿命令口吻说道:“起来说话。” “是!”常阔抬首起身,又见热泪盈于眶。 常岁宁取笑他:“再哭晕过去,当真要威名难保了,底下将士们怕也要犯起嘀咕,将军日哭夜哭,能哭死徐正业乎?” 常阔生生将泪忍回。 常岁宁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让他在榻边坐了回去,转身倒了盏热茶塞到他手里,自己也在床边的鼓凳上坐下。 “多谢殿下……”惶恐之下,常阔的心绪反而平复许多,他此刻握着那盏茶,一时神色复杂:“殿下,您……” 这玩意儿真的太邪乎了,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常岁宁很能理解:“我来说,你来听即可。” 屋内燃着炭盆,香炉里焚着养神的香丸,隔绝了室外的寒冷。 常岁宁从春日合州周家村初醒,发现自己死而复生说起。 “属下未能保护好阿鲤……有愧殿下当年嘱托,请殿下责罚。”提起这个孩子,常阔甚是愧疚心痛。 “阿鲤出事,是意外,也是人祸。周顶与裴氏,俱已为此付出代价,从俗世意义上来说,此事已了。”常岁宁道:“真若谈轮回亏欠,也是我与她之间的因果,过失不在你。” “无绝曾说过,我当年执意救下阿鲤,搅乱了她本已该尽的命数,但她命中之劫未破,魂魄不稳,与这世间也一直难以建立真正的羁绊。” 常岁宁回忆起事后与无绝的深谈,道:“故而她一直体弱,却诊不出真正的症因。虽在诸多保护与疼爱中长大,却仍性情郁郁胆怯,不得舒展。” 常阔怔然,原来一切都早有因果可循。 “我已与无绝暗中替阿鲤补办了丧事,此生她与我之间因果已偿,已然圆满,来世应可投生一户双亲美满的好人家,去过体魄健全,肆意洒脱的日子。” 常岁宁最后道:“若有重逢之日,得机缘指引,我再偿她引我归来的恩情。” 常阔眼睛微红,慢慢点着头:“既如此,有缘必会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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