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终于看到了。 褚太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握着画轴的手微微颤动。 怎会如此?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检查画幅与画中细节,想确定此幅画是否有临摹的可能。 半晌,无果。 巨大的惊疑与不解充斥在他的胸腔之中,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端感到慌乱混乱。 老人猛地掀开冬日厚重的车帘,喊了声:“停下!” 车外寒风袭身,夹杂着刚开始落下的雪粒子。 车夫忙勒马:“郎主?” 其它几辆马车见状也停下,褚家的小辈们下车,围上前来。 “祖父您怎么了?”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 看着那一双双紧张的眼睛,褚太傅良久才勉强找回一丝真实之感,却又透过他们,看向遥远的南方。 “我无碍……”他与子孙解释一句,便放下了车帘:“继续行路吧。” 他坐回去,再拿起这幅画,指尖分明冰冷,却又觉手中画幅无比灼烫。 他向来并不奉信鬼神之说,旁人若与他提起,他必然嗤之以鼻,并为此感到不屑厌烦。 但此刻,他突然祈盼,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 哪怕这足以令他一生所奉之道全然崩塌,他也愿为此祈求,望上天神佛各路鬼神有开眼的可能……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他便信奉跪叩俯首于谁! 只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 …… 京师这场雪,停了又下,一直到除夕。 北地的雪却是已经停了,但各处积雪冰封未除。 这冰雪之境中,有一人一骑在前,率一支队伍归来,在安北都护府外下马。 “大都督回来了!” 随着一声声通传,一路先后有亲兵与官员来迎那位已离开半月之久,前去亲自查验各处防御的青年。 众人陪同下,那青年边往都护府里走去,边问:“南边有信传回吗?” 这是他下马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第260章 “她不是我的,但我是她的” 负责崔璟手下文书事宜的记室参军,答道:“回大都督,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各处都有来信,单是南边送来的信件,便有七八封。” 七八封吗? 崔璟脚下更快了些。 那记室参军小跑着才跟上。 待进了书房,崔璟解下披风与佩剑,交由近随,便立时去看信。 记室参军已快步将那一摞书信都抱了过来。 有南边送来的,也有京师各处送来的,记室做事很细心,按照信的来处与送信的时间做了区别,分别摆在书案上,以便崔璟查看时可以做到一目了然。 书信太多,如此一排排区分摆开,占据了大半书案。 而崔璟只一眼,便看到了常岁宁的来信。 她的字迹很好认,或者说,他太熟悉了——尤其是今次信封上的笔迹,同这些年来他反复翻阅过的札记兵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青年站在书案边,未来得及坐下,便拆了信。 他虽在外半月,但和州和李逸之事的结果他也都已知晓,故而早已安心,而此时之所以观信心切,全是发自本心而已。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信纸之上描画着的那颗栩栩如生的栗子。 崔璟见栗,眉宇之间恍惚闪过一丝笑意,刹那间,自外面带回的寒意似乎全都散尽了。 记室壮起胆子悄悄看一眼,觉得甚是稀奇。 这就是……过年的好处吗?大都督脸上竟都挂上喜庆的年味儿了。 崔璟已从头开始读信,一字一句,未曾有分毫遗漏,格外认真。 他归来时已是申时末,书房内有些昏暗,记室令人掌灯,廊下也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 崔璟已第二次读至末尾。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灯火将青年深邃清冽的眉眼映照出几分少见的暖色,嘴角弯起,有了弧度。 他的眼睛在看信,又似在透过这张信纸,看到了唯他可以看到的人与物。 “……大都督,您……”记室的声音响起,落在崔璟耳中几分朦胧遥远。 崔璟半回神,看向他:“我在看信。” 这个奇妙的回答让记室张了张嘴巴,反应了一下,才道:“属下知道……属下是想提醒大都督,您风尘仆仆初归,必然疲累,不妨坐下细读。” 他已说过一遍了,但大都督根本没听到,看来大都督当真累了。 崔璟“嗯”了一声,忽然问他:“你可听过周行己的《送友人东归》这首诗吗?” 记室愕然,点头:“听过……” 所以,大都督是在与他闲聊吗? 这个猜想让记室几分受宠若惊,大胆往下延续话题:“大都督喜欢这首诗?” 崔璟垂眸看信,含笑点头。 喜欢,才喜欢的。 他打算将此一首诗写下来。 思及此,崔璟环视书房,似在思量着挂在哪里最合适,最好是处理公务时一眼便能看到。 记室察觉到他的好心情,笑道:“看来这封信,是来自大都督您的友人……想来是十分重要的挚友了!” 崔璟不置可否。 不止。 她于他,不止十分重要。 考虑到其它来信中或有需要自己及时料理之事,他才将常岁宁的信暂时收起。 却未就此搁到一旁,而是收入了衣袍的衣襟之中。 记室看得愈发惊讶,这到底是什么朋友? 他有心想一探究竟,但到底还没有膨胀到如此地步,且他的上峰已经换上了处理公务时该有的神态。 崔璟与记室一同,先将一些公务来信处理罢,其中也有京中玄策府的来信,及朝廷信函。 将这些料理完毕,崔璟才拆看了常阔的信。 常阔的字比寻常人写得大些,内容也很简单,让他不必担心江南之事,另又给予了简单的新年问候。 然后便是元祥的来信,足有两封,崔璟触及到那信封的厚度时,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打开了看。 信上废话居多,他只能一目十行,从中挑拣出自己想看到的人和事。 元祥在信上细说了和魏叔易一同行事的过程,说到最后,又悄悄道,他一次同长吉争执时,曾听长吉无意间说漏嘴,竟道魏侍郎此行来江南乃是同圣人自荐…… 写到此处,元祥字体渐小,仿佛字体也有声音,颇有暗中告密的气氛,甚是鬼祟。 又写道——‘据属下暗中观察,魏侍郎待常家娘子甚为殷勤,三句话总离不开常娘子,结合其自荐之事,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测,魏侍郎或待常娘子也存不轨之心’。 崔璟看着那个被划掉的“也”字:“……” 元祥最后又立誓般保证,必会看紧魏侍郎,绝不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写至此处,字迹入木三分,可见决心,似如一只龇牙咧嘴,皮毛炸起的狼犬。 崔璟又打开这狼犬的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迟了几日送来的,信上主要说明一件事——魏侍郎已然回京了,请大都督放心! 这次的字迹很欢快,像是狼犬得意翘起尾巴。 最后,崔璟打开了家书。 祖父的,族中几位叔公的,还有卢氏崔棠崔琅三人的。 后面这三人组的来信回回都很有分量,比之元祥,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看信,轻易都不敢随便打开。 这次的信,或因是年前最后一封,写得更有分量了,从一张张信纸上的笔迹来看,三人都参与了进来,大约是一人写至手酸力竭,便再换一人顶上…… 次序则又按照家庭地位排列,比如最前面的字迹是崔琅的。 崔琅说明了家中近况,族中大小事,朝堂之事则一笔带过,反复提到的有“师父”二字,道常岁宁如今在京中如何名声大噪,被誉为将星转世,字字句句间甚是引以为豪。 将星转世…… 崔璟看着这四字,无声笑了笑。 将一封封信都看罢,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而与卢氏母子三人的书信一同送来的,另外还有一口箱子。 崔璟让人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是满满当当、整齐叠放的新衣与鞋靴。 卢氏在信上说,因时间赶,想在年前送到,便请了裁缝经手,待来年时间充裕,她再亲手做春夏衣袍给他,又道“母亲手艺寻常,望大郎勿要嫌弃”。 近随备下了热水,崔璟沐浴罢,便里里外外换上了干净合体的新袍新靴。 更衣罢,不忘将那封信重新收入怀中。 这时,有护卫来传话:“宴席已设下,秦都护请大都督前往。” 此宴席,既是为崔璟洗尘,也是年夜宴。 安北都护府上下官员皆在,还有其他戍边武将,见得那青年前来,皆起身行礼。 青年着圆领宽袖深青色长袍,玉冠束发,眉眼漆黑深邃,俊朗非常,既有崔氏世家子的清贵无双,又有沙场上磨砺而出的凛冽锋芒,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杂糅一处,令其愈发特殊夺目。 北地民风粗犷开放,都护府里的女眷也在,只是分席而食。 几名年轻的女郎看着那青年入内,起身行礼间,视线定在崔璟身上,如何也移不开。 崔璟落座后,众人才跟着坐下。 席间,崔璟甚少开口说话,他一向寡言,在场的官员大多已经习惯。 “你们猜,崔大都督离席前……能不能凑足十句话来?”女席上,有几个女郎小声交谈。 秦都护也觉挺悬,他甚至觉得崔大都督根本没在听他们废话。 酒过三巡,崔璟依旧没怎么说话,反倒是那些武将们因吃了酒,说起话来愈发随意。 有人提到了和州:“……我听说朝廷已下旨,让那位为守城战死的和州刺史之子,接任其父刺史之位!那小子似乎才十六七岁!” “人家满门都是忠烈,和州上下因此战而上下归心,朝廷此举,既是褒奖,也是安稳人心……” “年少无妨,有本领才最紧要!想咱们当初投军时,也是个娃蛋子呢!” 一位头发花白的戍边老将,道:“说到年少……你们可有听说常大将军他那闺女的事迹?那女娃叫什么来着,常……” “常岁宁。” 答话的是一直沉默着的崔璟。 “?”众人皆看去,多觉稀奇。 那姓吕的老将便笑着问:“崔大都督也知道这女娃的事?” 崔璟点头:“知道。” “崔大都督当然知道!”有醉了一半的中年武将笑起来:“诸位难道不知,这女郎可是崔大都督的心上……” 说着,因察觉到秦都护“什么都说,你不要命了”的眼神制止,连忙闭嘴。 秦都护额角起了冷汗,忙向崔璟端起酒杯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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