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寒暄了几句之后,肖旻适时道:“诸位公公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必已疲累,下榻之处已经令人备妥,公公不若先去歇息一二,待晚间宴上,再把酒叙旧不迟。” 叙旧自然只是客套说辞,在肖旻看来,你来我往间,全是心眼子,听着就心累——替常大将军和常家娘子感到心累。 那一行宦官们道谢之后,便先离开了此处。 看着那些消失的背影,常岁宁与常阔几不可察地交换了一记眼神。 女帝命人探望常岁安这件事,除了做好一位仁君的面子功夫之外,多半另有企图。 谁知见了之后,会不会以“江南之地局面险峻”为由,“劝”常岁安回京养伤? 为防此类可能出现,当然还是不见为好。 且人在宣安大长公主府上呢,也没法儿见。 那些太监们刚离开,元祥与金副将等人便全都涌了上来。 “恭喜女郎!” “什么女郎,该改口喊将军了!” “对,该喊小常将军!” “……” 常岁宁被赐封为宁远将军之事,很快即传遍了整座军营,四下轰动起来。 秉承着好事成双的好意头,肖旻与常阔简单合计罢,觉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趁热打铁,将任命常岁宁为行军总教头之令也一并下达。 常岁宁与方大教头比试之事,尚被热议着,眼下听闻此事,上下将士们已不再感到意外,也未有质疑的声音响起,至少明面上没有。 此一日,常岁宁身边热闹极了,全是恭贺的声音。 她也很有新官上任的自觉,加上正值初一,便很是阔绰了一把,给喜儿阿稚阿澈,及阿点元祥,常刃他们,都发了压岁钱。 但发到一半,有士兵进来送炭,于是也给了一份。 彼时常岁宁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士兵离开后,她的帐中开始不停进人,起初是两三个找着由头求见,后来则是成群结队前来恭贺她。 可怜宁远将军兼总教头常岁宁出门在外,随身备下的银钱有限……于是,派头由阔绰逐渐寒酸,碎银改为了铜板。 得了铜板的将士们仍然十分欣喜。 金副将转头便将那枚铜板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美滋滋地藏在盔甲下头。 本命年在身的方大教头见状,觉得拿来辟邪消灾也不错,于是有样学样。 众将士遂纷纷效仿。 于是,“戴开光铜板,沾将星之气,立非凡之功,行耀祖之路”的风气,由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拿到铜板的,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有甚者,委婉询问同袍——大兄弟既然如此宝贝此物,晚间睡觉时打算放在何处啊? 听到的人立刻捂紧了衣袍。 …… 晚间,营中设下了宴席,招待那些宦官。 宴席散后,肖旻再三恭贺常岁宁。 看着满脸真诚的肖主帅,听着那反复恭贺之言,常岁宁觉出了关键来:“……” 她委婉而拮据地表示,自己当真一枚都没有了。 当晚,肖旻便令人抬了整整两大箱铜板,哐哐当当地送进了她的营帐中。 肖主帅表示他可以自备。 常娘子只负责开光即可! 肖旻有此举,也是为了底下的人考虑,没办法,他底下的亲兵们今日找到了他,与他表示——东西原本不打紧,他们也不是计较之人,可眼瞅着别的将士都有了,他们脖子上空荡荡的,心里不是滋味,兄弟们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为了麾下亲兵们考虑,肖主帅唯有自掏腰包。 次日,“开了光”的两大箱铜板到手,肖旻分下去之前,自己先偷偷藏了一些。 他打算自己带一枚,剩下的么,待来日带回京中,给家里人都安排上! 甭管有用没用,试问又有谁能拒绝“图个吉利”这四个字呢? 一个人若连吉利都不想图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劲头可言? 总而言之,愿意信奉玄学之说,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心态体现。 手握满满一荷包开光铜板的肖主帅很是安心。 直到那为首的钦差太监寻了过来。 肖旻连忙将荷包藏好,正襟而起,向来人拱手。 钦差太监含笑看着他,示意身后的太监去帐外候着。 肖旻会意,也让自己的人去了外面守着。 “肖将军果然未曾辜负圣人厚望,短短时日间,已在军中站稳了脚跟。”钦差太监满眼赞许之色。 “公公谬赞了。”肖旻抬手示意对方落座,边道:“此非肖某之功,皆因常大将军用心提携。” 常阔给予了他足够的体面与尊重,底下的人才不曾轻看他。 钦差太监面上赞许之色更浓了:“咱家观肖将军,很是精通与人相处之道,如此甚好……圣人也很希望看到肖将军能与常大将军交好,齐心之下,才能更好抗敌。” 微微一顿后,才叹息道:“只是……或要委屈肖将军一二了。” 身为主帅,却要处处被副帅压一头,心中难免不满,这都是可以预见的。 “……”肖旻沉默了一下。 所以,对方是将他在常大将军面前的姿态,看作了强颜欢笑,咬牙谄媚,忍辱负重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有在演呢? 见他不语,钦差太监只当他默认了,便给予了一番宽慰劝导。 末了,又低声示意他多加留意常阔父女的动向,必要时,及时密报于圣人。 肖旻:“……肖某明白了。” 这才是这宦官今日来见他的重点。 圣人相疑常大将军,令他假意交好,以便密切监视。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假意交好”这个提议,很是强人所难。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宦官们便未再久留,于三日后,即动身回京。 而这三日内,军营上下论起累成狗,元祥敢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皆因他白天跟在常岁宁身后忙前忙后做事,晚上则点灯熬油,偷偷给自家大都督写信。 为何一写便是三夜? 还不是因为需要写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除夕夜常家女郎与人切磋时的场面,他花了两夜来写,笔都写断了两根……根本写不完! 写到第三夜时,什么都想写一下的元祥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否则,这封信怕是没办法赶在正月里送出去…… 为了确保大都督能及时看到信,元祥一再压缩简略之后,将二十页信纸塞进了快要被撑破的两张信封里。 末了,不忘将“开过光”的铜板一并让人带上——别人有的,他家大都督也要有! …… 而元祥这边刚让人将信送出去,常岁宁那边,也先后收到了几封来信,皆是从京中送来的。 常岁宁盘腿坐在沙盘后,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来看,见其上字迹,当即觉得有些不妙。 欸,问罪的来了。
第268章 可敢赌一赌 常岁宁展信。 是老师来信。 是老师以老师的身份来的信。 所以,她的老师,终于是见到那幅她留在大云寺的画了。 也果然与她预料中一样,只要老师见过了她笔下竹石,定会发现端倪——现下这封信,便印证了这一点。 但在眼前展开的信纸之上,统共只三行,九字。 其上三行所书,是为三问—— 安否? 欲何为,何往? 何故? 作为真正学富五车,受天下文人景仰的高官大儒,她的老师,自然写得一手顶好看的字,纵然说是现世无人能及,也不为过。 可这样一位大儒,此刻这短短九字,细观之下,却称不上端正悦目。 他似是落笔太重,又太慢。似举棋不定悬而未决,又似破釜焚舟不顾一切。 而这一切繁杂矛盾的心绪之下,所藏着的,不过是不敢表露太过的“期许”二字。 他似字字在质问,迫切想要得到她的亲口印证,但最先问出口的,却仍是她的安危,安否,安否…… 欲何为,欲何往……是在担心她的日后,想知晓她的打算。 而“何故”二字,便是在与她印证“真与假”,“虚与实”了。 她的老师很擅长生气,生气时很擅长骂人,骂上三天三夜也断不会重样,但现下在面对她有可能存在的撒谎隐瞒之举,却只有这寥寥九字。 信的那边,是一位老人谨慎小心的探问,是生死重逢之间的近乡情怯,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镜中花,水中月,唯恐一线妄念落空破散的战战兢兢。 常岁宁又静看片刻,口中轻轻叹气。 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当的,实在很不是个东西。 她区区一个短命鬼,怎就劳得老师这般挂念十数年呢。 她未急着去看其它来信,而是先铺了纸,提笔回信。 从前,她犯错惹了老师不悦时,最是喜欢将“没办法,谁让学生随老师呢”这等讨打之言挂在嘴边。 学生随老师,当一随到底,老师来信三问九字,学生回信,那便也以九字作答好了。 常岁宁写满九字,即搁笔,轻轻将墨迹吹干,仔细叠好,放入信封之中,交待阿澈:“让人送回京中褚太傅府上,切记,不可走明路……” 明后已确定了她是李尚,活着的李尚已经叫明后“喜忧参半”了,若这活着的李尚再与昔日老师、如今的礼部尚书有书信密切往来,那明后这喜忧参半,怕是要只剩下“忧”字了。 她如今远离京师,自是无所畏惧,但老师一把年纪,还当讲究个安稳为上。 常岁宁这般想着,干脆再谨慎一些:“还是秘密送去大云寺给无绝大师吧。” 让无绝转一下手,也更稳妥些。 但既然都让无绝帮忙转手了……若不顺带着写一封给无绝,倒显得她这个“知己”当的太不讲究了。 于是,常岁宁又提笔多添了一封,单独给无绝,又顺带请教了一些有关军阵之事——军阵事小,让每一位下属平等地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被需要,也是每位主公必修的美德之一。 待阿澈将写给这两位祖宗的信送出去后,常岁宁才去拆看余下的书信。 有段氏的,信上多是些关切之言,也絮叨了些京中之事,此外,还有一些旁敲侧击的试探与不解。 但这些试探实在很段真宜,叫人一眼便能看透,真能叫她试探出个什么来,才真是见鬼了。 此番她立下战功,在旁人眼中是横空出世的“将星下凡”,但在熟悉她的同时,又熟悉李尚的旧人眼中,却难免会生出一些联想与不解。 段氏只是其中一个,乔央也觉出了不对,但没有给她写信,而是悄悄写信给常阔,先问了常阔是否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