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您……对吗?” 孟列拿最简朴直白的话语询问着。 常岁宁看着他,一时未语。 她去信给孟列,本意是试探,她想了许多可能,孟列会亲自赶来江都,也是那诸多可能中的一个。 因存在太多不确定的未知,她原本并没有想好要不要与孟列相认,但此刻…… 常岁宁的目光看着孟列含泪询问的眸光,又看向他苍白的鬓角。 能割伤人的不止是刀刃,还有故人的眼泪与白发。 片刻,常岁宁的眼神到底一点点静默了下来,她静静地注视着孟列,一如从前。 孟列眼中蓄着的泪光,顷刻化为汹涌的泪水。 夜风在营帐外穿梭游走,又似贯穿了他的身躯,带走了他心底最后一缕掩盖真相的灰尘。 他僵硬的身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一切支撑,他似失力,却又无比坚定地弯身跪下,又将双手也落地,颤颤压低上身,身形一节节地匍匐下去,直到额头触地。 他再说不出话来,却也无需再说任何了,只有眼泪无声汹涌。 常岁宁看着孟列,心绪一时繁杂。 她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经历,重新回到这世间,她一度是茫然的,玉屑的背叛,和喻增的可疑,都让她更加明晓人心之莫测。 而除了防备之外,她也一直认为,她死了这十多年,一朝魂回,也不该自私地去打乱所有人现有的生活。 所以起初她并不打算与任何人相认。 与无绝坦白,是因天女塔中的阵法和女帝的试探。 与常阔相认,是因彼时她已决心重回沙场,而在那样熟悉的环境下,她注定是瞒不住常阔太久的。且她与常阔处境安危相连,理应要一同前行。 而关于孟列,她自回来后,便未曾有机会与他接触过,她对孟列的了解便只停留在无绝的转述上。 得知孟列为她寻回秘法,她很感激,但那终归是十多年前的旧时举动了,她没办法盲目以旧主的身份自居,自以为是地认定孟列就该在原地等她。 此番她只将那半枚令牌示出,而未有直接言明一切,便是为了试探孟列的反应,之后再见机行事。 她当下需要拿回昔日她留在登泰楼中的私财,因不确定孟列的态度,她原本也做好了利用那半枚令牌只拿回一半的准备,并且她想了许多对策…… 可现下…… 看着这样的孟列,常岁宁心中忽而生出惭愧来。 她的戒备,谋算,在这样纯粹的忠诚面前,显得……显得她很不是个东西。 自觉不是个东西的常岁宁从几案后起身,走了过去,微弯身,握住孟列一只手臂,扶他起来。 孟列脸上满是眼泪,额头沾了尘土,混着泪水,显出几分狼藉。 他这样狼狈地流泪抬起头时,对上头顶那双湛亮的眼眸,陡然间似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晚,月色清亮,风动虫鸣,他从此得到新生……而此一晚,又何尝不是? 常岁宁扶着他起身,温声道:“来,随我坐下说话。” 孟列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不,属下站着即可……属下这些年坐得太多了,今日好不容易能站着说话……” 这些年他身为京师登泰楼的东家,向来受人礼待,能让他站着说话的人很少,能让他甘心站着说话的人则是再没有过了。 常岁宁也露出一丝笑:“如此说来,这些年你过得很不错了?” “是……”孟列脸上现出更多,更真切的笑:“劳殿下惦念,属下这些年过得很好。” 常岁宁笑容不减,目光落在他鬓角处,声音低下来:“哪里就很好了。” 察觉到旧主视线,孟列赧然道:“属下只是老了而已。” “你才四十岁出头,比老常小了一轮呢,哪里老了。”常岁宁大致猜到了他的白发为何而生,因此,惭愧道:“是我不好,今日才与你相见。” 孟列受宠若惊,连忙道:“殿下言重,殿下岂会不好——” 常岁宁自我嫌弃地扯了下嘴角,苦笑道:“你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孟列急忙后退一步,弯身拱手施礼:“主公自辱,臣僚当死!请殿下切莫自污!” 常岁宁看着他,还是老样子啊。 在外面替她经营情报楼八面玲珑的孟东家,到了她面前总是这般顽固到不愿变通。 孟列将身形压得更低了些,正色道:“殿下能平安回来,已是天大之幸也,殿下此前未曾召见属下,必然自有思量在。” “殿下之前纵是疑心属下生出了异心,也是理所应当,殿下依旧戒备警惕,这样很好。” 说到此处,孟列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法控制的哽咽,更多的是欣慰:“殿下若能更加警惕一些,属下才能更加安心……” 有过那样的经历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时刻保持戒备的重要性,戒备是为自保,警惕的人轻易不会受到伤害,而他不希望殿下再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家殿下是何许人也?殿下受万民景仰,凭借的不单单只是仁德二字,没有锋芒与盔甲的仁德,没办法让殿下走上储君之位,更加成就不了威震四海的玄策军上将军。 若殿下会轻易感情用事,在不必要的时候去做冒险之事,那便不是殿下了。 殿下就该如此,此为殿下有别于寻常人的可贵之处,而非错处。 他能察觉到殿下此刻的愧疚,他感到荣幸惶恐,但是—— 孟列依旧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属下忠心,乃职责所在,分内之事,更是殿下值得我等忠心追随。但这忠心不是逼迫殿下愧疚相待的软刀,如若是,那么,属下当死。” 常岁宁上前一步,托扶住他的手肘,无奈叹气:“这短短几句话里,你提了多少个死字了,你也不嫌晦气我都嫌了。” “是,属下该……”孟列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见他消瘦的模样和眼角的纹路,常岁宁道:“好了,我让你坐下你便坐下吧,只当听命行事了。” 孟列犹豫了一下,这才应下,刚要听命落座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道:“殿下稍候,属下有一物尚在帐中,待属下回去取来!” 见他似很紧张此物,常岁宁眼睛微亮,点头:“好,那你快去。” “是!” 孟列快步退出去,很快便抱着一物折返。 孟列双手捧起,递给常岁宁。 常岁宁接过,沉甸甸的,被黑布包裹着,似一只匣子。 “这是何物?”常岁宁“明知故问”。 孟列压低声音:“此乃您的遗骨。” 常岁宁:“?” 不是银票或是可打开藏金库的钥匙什么的? 且这东西…… 自己捧着自己的遗骨,她大约是世间第一人了吧? 白高兴一场的常岁宁下意识地问:“……之前供在天女塔中的那块儿?” “正是,殿下已进过天女塔了?” 常岁宁“嗯”了一声,疑惑地问:“你偷出来的?你随身带着这个作甚?” “无绝死后,属下不知殿下已经回来了,故而斗胆偷出殿下遗骨,想再去西域寻求新的秘术。”孟列解释道:“现如今殿下回来了,便该交还给殿下了。” 常岁宁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说到秘术,她与孟列道谢:“若没有你和无绝,我此刻便不可能站在此处。” 此刻再提到无绝,孟列心中只剩下了感激钦佩:“属下并未做什么,不过是去了趟西域而已,殿下能够回来,全因无绝冒死启阵,以命相祭。” 既提到此处了,常岁宁便也如实告知他:“无绝如今还活着。” 孟列:“?!”
第368章 我这么有钱啊 孟列脑中“嗡”了一声:“殿下的意思是,无绝他……” “是假死。”常岁宁道。 “……”孟列一时间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假”字,忽觉自己这头白发生得实在冤枉——他是不是该找无绝赔他头发?! 常岁宁看穿孟列的想法,不由道:“头发他是一根也赔不了的……” 毕竟这东西,无绝本身也没有。 “且此事怪不得他,假死之事,是我暗中安排,为了助他脱身离京。”常岁宁解释道:“此事隐秘,又是临时决定,故而未曾告知京中任何人,包括乔央也不知情。” 提到乔央,孟列不由想到乔央信中提到的那条狗崽,一时心情微妙——因无绝圆寂而发癫的大有人在,只是形式不同。 而此刻听着面前少女的解释,孟列心中对无绝的那点埋怨也很快压下了:“殿下行事果然周全,属下竟丝毫都未曾察觉。” 他刚问一句无绝此刻是否也在军中,只听常岁宁道:“只是如今我也不知无绝去了何处——” 孟列微怔:“殿下此言何意?” “顺利脱身出京后,无绝在来江都的路上不辞而别。”常岁宁道:“虽说留下了一封书信,说要去四处游历,但我让人四处找寻他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也使人去了黔州,却得知他昔日师门早已不见了踪迹,师门中人也不知去向……” 说到此处,常岁宁目露忧色:“若换作从前,倒也可由他去,可他如今身患重病,且态度也十分反常蹊跷,我实在放心不下。” 听到“重病”二字,孟列的心情也有些发沉,无绝圆寂是假,但那身病确实是真的,他请了许多名医诊看都无济于事。 所以,无绝虽然未死,却也只是暂时未死,若再任由那古怪的病症发展下去,只怕很快假死也要成为真死了。 是得将人找回来才行。 “殿下,此事不如交给属下来办。”孟列正色道:“这些年来,各地的情报暗桩皆未曾荒废,动用他们来找人,应当更容易些。” 寻无绝心切的常岁宁点了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孟列则在心里又默默给无绝记了一笔名为“虽有功劳,却也不该如此恃宠而骄”的账。 纵然无绝钻进了老鼠窟里,他也会将人揪出来——身为下属,叫主公如此挂心,这般任性,像话吗? 常岁宁便让孟列坐下,同他细说了几处无绝有可能去的地方,孟列皆认真记下。 说定此事后,孟列才问出盘旋在心头的那句话:“殿下……您此次,还要再走一遍从前的路吗?” 在沙场提刀拼杀,为守道而活,那样的路,还要再走一遍吗? “是。”常岁宁朝他一笑:“上一次走得不是太好,再试一次好了。” 孟列拿意料之中的语气道:“看来殿下决心已定了。” 常岁宁“嗯”了一声,侧首看向曜日,及帐内挂着的盔甲:“思来想去,还是这样的活法更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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