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姓官员闻言一慌,下意识地道:“可……魏侍郎不是说,只要过了海,上了岸,便安全了吗?” “上岸后便不必再惧怕风浪浮冰,不会再有命丧海上的可能,怎能算不上安全?”青年叹息道:“但我未曾说,一时安全过后,便再没有另一重危险啊。” “……”具姓官员僵冷的面颊一抖:“那……我等能否让一队人马走小道,去安东都护府求援,让他们派兵前来接应?” 青年向他微微一笑,似在友好问候他的智商:“安东都护府上下,就一定全部可信吗?” “若他们当中尚有康定山的耳目,或是对局势心存观望、随时有可能倒戈之人,只怕会抢先下手,拿我等头颅,向康定山献功——” 这也是魏叔易未曾提早向安东都护府透露行踪的原因。 在如今这局面混杂的边境,他无法轻信任何人。 他们纵有数百禁军随护,但这些久居京师的禁军,未必是纵横此地多年的凶悍兵徒的对手。 魏叔易不想赌——之前,有一个人教过他,心存侥幸的谋算与计划,是对身边不知全貌者的不负责任。 具姓官员闻言却是快要哭了,但又不敢真的淌下眼泪来:“纵然如此,我等总也不能一直等在此处吧?” 旁听着的谭离也在瑟瑟发抖,这种恶劣的天气,若是在野外过夜,就算没有刺客野兽,冻也能将他冻成南方风味的冰疙瘩了吧? 想到这种下场,谭离总算深刻地理解了,此处为何会是深受各朝各代钟爱的发配流放之首选圣地了。 宋显则思索着道:“久等不至,东罗或会派兵前来接应……”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且东罗也未必知晓我等是走水路而来……”有官员急得像热锅上,不,冰窖里的蚂蚁,虽急但也只能缩脖揣手。 “诸位大人不必着急,先等方才派出去的禁军查看罢前方路况情形——”魏叔易的视线望向不知名之处,还算得上气定神闲地道:“我想,今日不会空等一场的。” 早他登船之前,崔令安已回信答应了援助护送之事。 正因知晓这最后一段路危机重重,他才会事先向崔令安求助。 崔令安言出必行,算一算路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魏侍郎可是已有良策……”又呕了一场的吴寺卿,声音有些无力沙哑地问。 魏叔易刚要说明之时,忽听得一声惨叫响起。 是一名禁军发出的声音。 一支从侧方飞来的冷箭,穿过他后背的盔甲缝隙,刺穿了他的后心。 随着这名禁军倒地,其他禁军惊声高呼:“有刺客!” “快,保护各位大人!” 紧接着,又有数十支利箭从左侧上方飞射而来,在那积雪的山坡后同时现身的,是一群身披御寒兽皮与盔甲之人。 不停有禁军倒地,局面忽然陷入巨大的混乱。 魏叔易看向那些来人身着盔甲,面色微惊——考虑到地理位置,他本想着,即便真有叛贼刺客,大约也只会埋伏在中后段,等待他们向前深入。没想到这些人反倒敢直接深入此地,出现在这渤海畔,急于实施截杀之举…… 这些人,在这片地域上,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肆无忌惮! “——杀!” 那些放箭的人手中举着刀,开始往下冲,如一头头从雪原深处奔扑而来的豺狼,脚下腾起雪雾,一眼望去,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而很快,同个方向的山道中,又有滚滚马蹄声急速靠近,为首者是个很年轻的面孔,约莫只有二十岁上下,他驱马而来,身上披着灰狐皮大袄,肤色粗黑,一双眼白尤其醒目,面部棱角十分突出分明,显出几分桀骜之气。 他显然是这场围杀的为首之人,随着他驱马上前,那些从山上冲下来的伏兵都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此刻,魏叔易等人已被他们从四面团团围起。 有不少禁军及几位官员都在方才的箭攻中受了伤,见此阵势,谭离等人无不心惊胆战,戒备紧张地注视着那驱马上前的年轻人。 有官员颤声喝问道:“尔等何人……竟敢刺杀朝廷使臣!” 那年轻人拿讽刺的语气高高在上地道:“京师来的使臣大人们,宁可冒险走水路,也不愿路过我康家门前……只可惜,此处地域,大半亦在我康家掌控之内!” 吴寺卿的面色瞬间煞白:“……果然是康定山的部下!” 他下意识地将女儿挡在身后,然而身后亦有叛军环视。 “众位使臣既然这么着急赶去东罗,不如我送诸位一程!”那年轻男子抬手,正要下达“一个不留”的命令之时,忽有一道声音抢先开口。 “且慢!” 魏叔易上前两步,朝着男子抬手施了一礼,拿确信的语气问道:“想来阁下应是康节使之子吧?” 见他样貌甚是出众,又如此从容不迫,年轻男子打量着他问:“你是何人?” “在下门下省魏叔易!” “魏叔易……”年轻男子攥着缰绳,意味不明地道:“我听说过你。” 世人皆言,东台侍郎魏叔易风仪无双,智谋超群,以大盛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之身入仕,甚得女帝器重—— 可那又怎么样? 再了不起又如何,此刻对方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这凌驾掌控的快感,让年轻男子脸上出现一丝玩味之色:“怎么,魏侍郎是想向我讨饶么?” 几名叛军哄然大笑起来,眼神无不讥讽。 魏叔易也微微一笑:“不,在下是想与康郎君做一个交易。” 年轻男子抬眉间,他身侧一名中年副将皱眉按剑提醒道:“八郎君休要同此人多费口舌,文臣奸诈,当心中计!” 说着,先行拔剑,便要下令让人就地斩杀这群使臣。 年轻男子隐含怒气地看向那名副将:“怎么,洪将军是要替我下令吗?” “属下不敢。”副将嘴上应着,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显然并不心服。 年轻男子攥紧了缰绳,心中烧起了一团火,只觉面上无光。 如此,他即便原本不欲与魏叔易多言,此刻在想要证明自己才是做主之人的逆反之心作祟之下,却也必须要问魏叔易一句:“我倒想听听,魏侍郎要拿什么来同我做交易!” “自然是拿魏某自身——”生死当前,刀剑环视之下,那仪态不凡的青年官员从容问道:“康节使麾下多精兵良将,但此刻面对驻守幽州城外的崔大都督,却只能按兵不动,郎君可知为何?” 他自行答道:“因为康节使帐中,缺少可以辅以良策、助其成事的能人谋士,故而节使心中难定,不敢妄动。” “今时且如此,日后康节使若想要挥兵入主人才济济的中原之地,此弊端便会更加致命。” “古往今来,能大事者,麾下怎少得了谋世之才?” 雪地中,青年拿最坦荡的姿态,最磊落的口吻,说出最苟且偷生之言:“魏某不才,今日若受郎君不杀之恩,来日愿为康节使效犬马之劳。” 他说话间,微咬重了“受郎君不杀之恩”中的“郎君”二字。 接收到此中示好,年轻男子眼神微动,魏叔易身后众官员禁军一时间则满脸震惊之色,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甚至没人开骂。 宋显的眼神也震了震,片刻,他逐渐面露失望不忿之色,正要说话时,忽听谭离急忙道:“还有在下!在下也愿为康节使效力!” “……”宋显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谭离,你……” 谭离的声音远高过他:“以及这位宋大人!” 宋显:“……?!” 好似是为了卖上个好价钱,谭离甚至高声道:“宋大人乃是新科状元,才学尤为出众!如此人才,可遇不可求!” 宋显嘴唇颤了颤,只觉受到天大侮辱:“我绝不……” 他话音刚说口,忽觉有一物抵在了他的腰侧。 他下意识地垂眸看去,只见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他神情微变,再微微抬眼,顺着那匕首看去,对上了一双忐忑不安却满含提醒的眸子。
第423章 她好像杀人了 隐约记得,是吴寺卿身边的随从—— 但此刻二人离得这般近,宋显与之对视之下,忽然生出似曾相见之感。 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宋显无暇去想更多,为了不被叛军发现异样,他下意识地接过那只匕首,藏在宽大的衣袖内。 转过身之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这时,谭离已经一把抓过他,推着他往前走去,来到魏叔易身边。 见得那阵前反叛的三人组,终于有官员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魏叔易,枉你食朝廷俸禄,享圣人器重,竟然投靠反贼……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尔等这些毫无脊梁风骨之辈,必遭万世唾弃!” 谭离反倒回头拿邀请催促的语气道:“诸位大人,生死攸关之际,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些官员却骂得更大声了。 “八郎君,我等是奉命前来截杀使臣,并非是要招降他们!”看出身侧年轻男子的动摇,那名副将语气不善,拿提防的视线看着魏叔易:“若出差池,只恐大将军怪责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差池?”年轻男子的逆反心态再次疯长:“就凭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我为父亲收取贤才,何错之有?”他看向那名副将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凉意:“倒是洪将军,屡有僭越言行,究竟是不将我父亲放在眼中?还是不将我这个郎君放在眼中,认定我百事不成,就是个只会被人蒙骗的废物?” 副将欲言又止,到底将话压下,阵前内讧,何其丢人。 年轻男子忍着怒气,下了马,做出与魏叔易诚恳相谈之态。 魏叔易后退一步,抬手向他施了一礼。 年轻男子微一拱手,视线扫过魏叔易三人,问道:“我敬佩三位的明智与决断,但诸位的亲眷族人必然都在京师,诸位公然投入我父亲麾下,便不怕牵累族人送命吗?” 魏叔易微微含笑说道:“今次我等皆命丧于此,朝廷只会加以褒扬抚恤——” “没错!”谭离连忙道:“我等暂且隐姓埋名,为康节使效力。待有朝一日,康节使成就大业,我等还愁不能福泽族人吗?” 年轻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们身后的禁军和官员:“那二位的意思是……” 魏叔易拿很平静的语气道:“自然不能留给他们乱说话的机会——还请八郎君,代我等绝此后患。” 众官员禁军脸色巨变。 若说这魏叔易,方才是枉为人,现下则已是非人了! 年轻男子哈哈笑了起来,抚掌道:“好!果然是可用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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