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裴玄素和张陵鉴动,明太子察觉不好,抢先动了。 这不足一万人,放进东都城内和八十万的常住人口相比较,实在是非常之少。 而东都贫民非常之多的,手停口停者无数,戒严至今已经长达一个多月了。坊内恢复正常的生产工作,很多地方就没办法不随之松绑起来了。 因为东都城有银胭河贯穿而过,银胭河甚宽深,支流沟渠小水道无数,这是自然河流,饶是两头有很长距离的铁蒺藜防御网以及大水闸,也不妨碍河水和水中鱼虾通过的。 如今物资限制供应,有实在买不起的、或者各种窘迫不得不出卖人头物资换钱,而后去各种设法弄更便宜的食物,很多人已经偷偷撑船或者下水拉网去银胭河捕捞鱼虾维持生计。 这个张陵鉴没法禁止,他总不能让这些贫民都不活了,只能加紧巡逻,贫民睁只眼闭只眼,要是想趁机捞一笔的那些就直接投入监狱去了。 但饶是如此,特别是银胭河及其支流途径的地方,已经人员进出情况比较复杂了。 前面也说过,银胭河穿东都城而过,这样的情况下,好些在银胭河流经范围的坊市是一面没有坊墙的,河流就是天然坊界;如果支流在坊市中部那是和外城墙一样加水闸——当初裴玄素为母复仇和沈星杀了牢头和百户之后夺路遁逃,就是因为这样的地理原因,才得以顺利在诸多坊市穿梭,最后顺利逃到永南坊。 没错,明太子正是打算兵分多路,利用银胭河脱身离开东都城! 城内这样的情况,明太子悄悄离开两仪宫在城内有限活动是没有问题的,正如他也监视不到裴玄素返回齐国公府一样。 现在关键是城门。 东都十二城门,八大四小,广平门、明德门、安化门、金光门、延兴门、开远门、承运门、神武门,还有特殊用途的春明门、启运门、含元门和太常门,城墙高筑,箭楼巍峨,前者每个城门都有五个大门及长长的门洞,后者也有三个大门长长门洞。 裴玄素联合张陵鉴,明里暗里部署,严防死守,明太子原来还半把控着一南一东的开远门和金光门的,但早已经被张陵鉴这个狗东西重点防御增派人手牢牢钳制住了。 想内战冲出去,只能另辟蹊径。 明太子最后带进东都城内的这三千禁军都是左右骁卫的,是他的铁杆亲信营部,心腹中的心腹,老实说要舍下它们,明太子是真割肉难忍。 但奈何如今这个处境,他想出城,目前两仪宫这四千多禁军里面,他至少得放弃一半以上。 目前还在两仪宫明面上当值和休值遮掩的左右骁卫大约有两千多人,这些人是要司马南带领下硬冲锋最近的神武门。司马南自觉年纪已大,率兵长途行军早已不如当年,他是个大目标,把心一横,毛遂自荐坚持明面统兵冲击神武门。 这两千多人恐怕将会全军覆没的。 明太子沉吟很久,但在司马南硬声跪求和其长子的含泪跪求底下,他最后不得不答应了。 司马南和已经去世的老意国公秦钦一样,得昭献太子嘱托,从年幼起对明太子就多有照拂。明太子对他们虽然因为太.祖皇帝有些钻牛角尖,但感情也是有的。 是少量获得明太子一些真感情的人物之一。 明太子恨极,自齿缝挤出一句,吩咐常尚峰和部将谢缘“无论如何,护住老国公,必须炸开城门护老国公出去。” 从破晓到现在天濛濛亮,明太子脸色阴沉,一直到抵达惠民坊银胭河边的据点,他情绪都没好过。 河边的风呼呼的,深秋很冷了,但所有人后脊出了薄汗,心神绷紧到了极致。 除去那两千多人明面上的禁军之外,余下一千多藏匿下来的人,已经早已安排好的地道和路径通往城中各处,抵达预定的地点。 接下来,这多路便服禁军将会和埋伏点的人员汇合,同时对圈定的多个城门以最快速度发起总攻。 无论如何,明太子必须得出城! 河风飒飒,拂面冰冷,沟渠不断有居民生活污水排出,有种腌臜的味道,但这个隐秘刚好能容下的快舟放下的沟渠,没有一点的声音,只听见外面河岸枯黄但未曾败伏的芦苇在风中唰唰作响,还有坊市内远远五城兵马司衙差在吆喝立即归家今日全线戒严的厉声。 ——明太子反应非常之快,裴玄素也是,但通过张陵鉴再把命令火速传到五城兵马司底下衙差,再匆匆放弃搬运物资赶到沿河的坊市去驱逐戒严,需要时间。 明太子率人已经赶到银胭河了。 各个队伍也已经先后匆匆到位了。 明太子还在粗喘着,神色狰狞,裴玄素实在把他弄得有些狼狈了,并且如今能否顺利出城,只有五五之数。 明太子冷冷道:“飞鸽传书放出去了没有?” 明太子没让楚淳风回城,而是让吩咐高子文和郑密紧紧跟随着楚淳风,护其直接往西郊大军去了。一旦他出不城,将有楚淳风接掌他的一切,马上率大军北上抵达绣水南岸,登船离开京畿平原,南下南都应京。 虞清神色也很紧张,他急忙说:“发了,已经连续发了三封,九公子和高先生他们肯定能收到。” 但到了今时今日,明太子怎么可能甘心死在东都城内呢? 哪怕藏匿坊市之内,也不过饮恨而终。 这怎么行? 现在变成这样的局面,一股不甘的愤慨内火汹汹烧灼着他的五内。 明太子一阵扭曲的恨色,他眉目喊戾,冷声:“马上传令,即刻开始!” 河风沁冷,呼呼灌进来,陈琦闻讯,立即推来沟渠边通往宅子的小门,和郑安等先后登上去。 远处衙差厉喝和纷杂的人声脚步声隐隐约约,郑安和陈琦不敢就在此地放信鸽,担心暴露了明太子的真实位置,两人沿着还没有衙差的驱逐的区域狂奔,以最快速度通过银胭河跑到隔壁一个坊市的据点,这才放飞了信鸽。 一切都进行得雷霆闪电般的快。 此时不过卯时六刻左右,深秋的天甚至还没有亮透,灰濛濛的清晨,十数只信鸽先后在这处隐蔽的房舍飞出,一振振翅冲天而起,箭矢般飞往各方。 陈琦郑安目送飞鸽上天,立即掉头狂奔,几人争取赶在戒严挡道之前,返回明太子的身边。 …… 一触即发,如同一个漩涡,这场大战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清晨由攻门战拉开了帷幕。 裴玄素已经抵达的飞龙厩,这里明里暗里,四通八达,并且非常的重要资料都在此地。 整个东都城,已经迅速大动起来了。 各个城门,城头,包括坊市银胭河一带最容易被浑水摸鱼的地方,都被裴玄素通过自己和张陵鉴迅速下令下去了。 全城高度戒严已经开始了! 但裴玄素判断,明太子的攻门战,在戒严完成之前,就必定会开始了! 提前召集朝会就如同一个讯号,催促着明太子更仓促地展开他的行动! 裴玄素一抵达飞龙厩的值房,房内灯火通明,他刷地打开,东都城布局舆图,银胭河和距离两仪宫最近的神武门、开远门、承运门都已经全面防御起来了。 “两个龙口闸防御坚固,明太子不可能走这里。” 说的是银胭河进城口和出城口,这里固然有河流出口,但前朝建都之时,这两个河口就是重点城防节点,不但有每年检查和每五年更换一次的精铁栅栏水闸门,还有全铁的水闸门——一旦战事需要,落下全闸,银胭河有另外的引流水渠河道,并不担心淹没郊外的。 另外城墙根底的河道河口前后都有无数的铁蒺藜拉网,潜行都无法潜行的。 东都九朝故都,这一点多代前朝已经把河流进出口的防御做到极致了,不需要担心。 裴玄素立即下令:“传令落下全闸,堵死进出河口!” 他丹凤目凌然,眼神如鹰隼般落在那张巨大的羊皮图纸上,明太子放弃开远门和金光门,会兵分多路明暗攻门他猜到了,甚至明太子会采用火药炸门他也猜了正着,但现在的问题是,明太子真身,会走哪个门呢?! 一切都在密锣紧鼓的进行当中,人员进出几乎小跑般的急促。 一直到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外面朦朦胧胧之际,突然一声潮水般的厉喊,两仪宫禁军突然以最快速度集结,携带他们的兵刃和军用油包往冲出皇城沿着坊间大街往神武门方向狂奔而去。 履国公平章政事、开国大将司马南一身战甲,白须白发,如怒发张飞,带着二千多禁军,护着一辆四驾马车,往城门方向狂冲而去。 裴玄素立即掷下笔,厉喝:“传讯殷厚渠冯凤,马上率军拦截!” “飞鸽传书,神武门监视城门,所有人城防军严阵以待!” “传信黄宗仁房载舟!不要再等了,立即开启太初殿大门,当朝宣布明太子罪状并陈证,并晓谕天下!” “皇太子楚明笙畏罪率军出逃,着废其皇太子之位,立即将其及一应叛军擒拿待判!如有反抗,可当场格杀——” 太初宫之内,提早召开朝会,这段时间都宿于外朝的大小朝臣匆忙起身提前摸黑往太初殿方向赶去,先后聚集,议论纷纷。 “彭”一声,九十九级须弥座台基之上的金钉朱漆殿门提前打开,梁恩出来尖声传唱,朝会提前召回,诸文武群臣立即列队入朝。 整个偌大的金煌殿堂灯火明亮,诸朝臣连忙列队入殿,山呼万岁,被叫起。 今早的朝会,除去还没有赶到的朝臣,很多人已经发现好些重要人物如窦世安等都不在此处,甚至太师裴玄素都不在。 内阁辅臣、平章政事黄宗仁、房载舟、唐甄、吴柏等,以及刑部、大理寺的重要官员组成的三法司,当朝就提审多名涉及弑杀少帝夺太.祖遗旨大逆篡谋的证人。 史无前例的朝审,很多朝臣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最后证据链齐全,张陵鉴终于匆匆赶回来了,他脸色沉沉,但他两个儿子跟完全程,结论如何他早就知道了。 大燕朝另一太师,传奇人物昔年太.祖皇帝帐下第一智囊军师,国朝德高望重中立的的秦国公张陵鉴,他仔细检视过证据链之后,最终点头认可了这一结果。 外面爆炸声远远隆隆,厮杀大战自城门往外,但都不及在场者此刻的震撼,简直满朝哗然。 最后黄宗仁和房载舟取出裴玄素早已书写好的诏书,当朝通过三省和朝议,张陵鉴也在辅录加盖了自己的印鉴和亲笔书写。 最后,这道圣旨在当天就发下去了! …… 朝会正在召开,但根本没有人理会此事。 河风吹拂,沟渠内无声无息,明太子裹着厚厚的夹棉衣,他不时低咳两声,喉咙痒意极盛,他绷着眉目慢慢滑动喉结,将咳嗽声压在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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