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恶心的,非常冷酷无情的故事。 曹闵原来对姐姐和妹妹曹夫人是很好的,毕竟兄妹姐弟仓皇而出,江左夏氏内部各种变故,视他们如亲生,慈心抚养兄姐妹三人的伯母伯父惨死,只剩下他们兄姐妹三人在外相依为命。 但那一年,夏以崖突然亲自来到了曹家。 夏以崖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借病借求学东奔西走,为复兴江左夏氏、为铲除叔父后为父母复仇夺回家主之位而奔走。 这人也确实相当有能耐的,工于心计,运筹帷幄,也敢于果决牺牲。 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搭上了明太子。 其实一开始,夏以崖并不是最受明太子看重的门阀合作伙伴。 夏以崖当然知道。 但他必须脱颖而出。 是什么时候他成功的呢? 在明太子被幽禁宾州行宫推动龙江之变的发生,遍寻这个适合的破局核心人选而不得,为之十分烦焦;而夏以崖此时计划已经彻底成型,他不但想给明太子推荐这个人选,并且他想这个人选还要在他的熟悉和掌控之下。 因为,夏以崖已经由明太子的计划之上,衍生出他加诸于其上的整个分裂南方的计划。 他再不设法,门阀就要完了,被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轮着削弱削死了,哪怕他夺回家主之位,也没什么意义。 夏以崖要重振门阀辉煌,让江左夏氏重新走向巅峰,他野心勃勃,甚至想达到昔年门阀世家最辉煌的时代,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 夏以崖和明太子只是互相利用,互相促成,夏以崖表面想夺回家主之位,争取门阀生存空间,但他实际上,目标是促成明太子分裂南方,让门阀和明太子共治共同对抗北方朝廷的。 这是他的初步目的。 ——所以,夏以崖是不希望明太子在东都内解决一切。 所以他想推荐这个人选,甚至必要是还打算私下帮助对方,借对方的手促进似先前神熙女帝昏迷两军大战,圣山海冲出京畿南下的局面。 夏以崖当时几乎是马上就想起了裴玄素。 夏以崖这样的男人,或者说世家传统的,生死存亡之际,男丁子嗣是唯一重要的。曹闵也就罢了,女子是不配知道这些事情的。 夏以崖和曹闵非常熟悉,联系频繁,称之叔父也颇有几分真心,但对早早出嫁的两个姑母家也就那样,没太多感情。 裴玄素实在太惊才绝艳了。 让夏以崖很快注意到他,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网罗回来自家。 原来是打算,让曹闵找机会向妹妹外甥陈明,顺势把裴玄素收拢回族中,成为江左夏氏助力的。 之所以有些犹豫,是裴玄素的父亲裴文阮,那是个好官,真正忧国忧民的心存理想并付之行动多年如一日的人物,这人恐怕不会愿意曹家乃至夏氏有悖逆分裂之举。 而裴玄素经过接触,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这样惊才绝艳又骄傲自许的人,可不好驾驭啊。 偏偏夏以崖筹谋的事情,是不能见光的。 正在犹豫迟疑的关头,夏以崖知悉了明太子要寻找龙江之变破十六鹰扬府的核心之人,他几乎是马上,就拿定了主意,并向明太子推荐了裴玄素。 对,夏以崖和裴玄素是有血缘关系的。 两人其实表兄弟,并且单外祖父一脉来论,不管是父本还是母本都亲上加亲的那种。 后续的计划果然如夏以崖预想的一样,他去找曹闵之后,曹闵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答应了。 明太子果然对裴玄素非常满意。 整个龙江计划顷刻启动了。 裴玄素实在太了不得了,夏以崖生怕出变卦,他甚至亲自负责带人去截杀裴文阮遣去沛州通知裴玄素的那队人,并冲裴玄素下了药。 之后的计划,一如夏以崖所料。 裴玄素甚至要惊艳得远超夏以崖所料,夏以崖原来预料是中途要伸手暗中推动几把,帮助裴玄素对抗明太子,形成他想要的局势的。 但实际,根本不需要。 裴玄素不但凭借一己之力,从满地血腥和全家惨死的沼泽中爬出,以一个阉人的身份,不过区区几年时间,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师,手掌十三道虎符,名义执掌天下兵马。 他把明太子逼迫得死去活来,几度吐血,此刻甚至还重伤昏迷不醒着的。 他甚至连应京都踹翻了,曹家一扯整个掀翻,把夏以崖后续的全盘谋算都全部打破得七零八落。 曹青晔还算有一点良心的,他心底始终愧对裴玄素,虽正事死死咬着牙关,但过去的那些隐秘私事,他一点都没有替夏以崖隐瞒,他心底其实对夏以崖是有一些怨怼的。 曹青晔筛糠般抖着,捂着脸泣不成声,“……大姨,大姨遇见了夏以崖,她似乎吃惊了一下,看见父亲的人往给小姨妈准备的礼物车那边去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时她可能是想你们家报讯的,马车一出了城就加速,但被夏以崖的人追上了,……” 接下来的,裴玄素也知道了,大姨母曹氏马车翻侧,在从舅父家返回自己的路上出的事,曹氏的头磕在车厢壁和底下的大石上,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他带着哥哥飞马赶到钦州,焦急护着姨母长达半月,姨母始终不醒,最后送回家的路上,就咽气了。 裴玄素突然想起当年,纷杂的马蹄,他焦急护送,都根本顾不上表兄曹青晔他们了。 当时他正匆匆在前面和大夫商量病情,突然后面传来纷踏的脚步声,有人喊夫人醒了。 他急忙拉着大夫往里狂冲,但人还未到,后面的纷杂声就转为哭声。 他冲进院内,表兄曹青晔和曹青晏掩面弯腰悲恸在房门前,阳光明晃晃,那哭音冲进裴玄素耳中,曹青晔哭着说:“姨母去世了!……” 他当时只觉天旋地转,裴玄素从小不得母亲喜爱,姨母心里惦记着他经常来小住,姨母是唯一给他母爱般的温柔慈爱的女性亲近长辈,那时候裴玄素是个少年,刚刚殿试不久回乡省亲,少年状元,才十五岁,不满十六,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志风发被彻底抛却,他险些晕眩过去。 现在想想,当时姨母是回光返照。 正常的回光返照,没道理这么快的! 裴玄素一直咬紧牙关听着,他本来搁在一边扶手的右手,已经紧紧攒着拳,坚硬的碧玉扳指硌得他生痛。 一刹闪电回忆,裴玄素霍地站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重重一脚踹在曹青晔的心口,踹得后者横飞而起,重重撞在邢架上掉下来,直接吐了血,。 “是你对不对!姨母回光返照,是你和曹青晏杀了她!是不是——” 裴玄素恨声,恨不得当场把曹青晔撕成碎片。 不是他,不是他!……但也差不多了,是父亲的人,子承父过,相当于他。 曹青晔剧痛蜷缩,他哽咽咬牙,泪如泉涌,是痛得无法发声,也无话可说的。 裴玄素暴怒之下,连踹几脚,他连手都在战抖着,最后还是何舟顾敏衡他们生怕主子盛怒之下把人活活给踹死了,扑上去抱住裴玄素的脚,“督主,督主!” “主子!不要——” 裴玄素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双目充满了血丝,神色骇人,是要噬人一般,冷风呼呼灌进牛皮大帐,他白日来不及更换的染血又干涸的鲜红披风抖动划出凌厉的弧度。 裴玄素嗜血的目光盯着曹青晔,如果眼神是刀,曹青晔已经被千刀万剐。 裴玄素森然,对顾敏衡等人道:“撬开他的嘴,一丝不许错漏!” 顾敏衡汤吉等人“啪”一声,抱拳,厉声领命! 裴玄素蓦地转身,快步而出。 他步伐又急又快,走到一半,沈星才由邓呈讳张合小心扶着出了牛皮大帐。 裴玄素霍地停下,转身快步走回来,亲自抱起沈星,紧咬牙关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快步带着她回了帅帐。 一群人忙呼啦啦跟上去了。 …… 天黑黢黢的,风过刃林,呜号的怪声。 有种喋血的肃杀和杜鹃夜啼的凄厉感觉,混合在一起。 天明明不热,但沈星从牛皮大帐出来,却汗流浃背,心肝跳颤。 裴玄素返身回来抱她的时候,她发现他是僵着的,甚至一直到回到帅帐之后他的身躯都还在战栗着。 裴玄素才刚刚回到中帐,帅帐刚刚搭建起来,里面连灯都没有点,所有人都没有跟进来,他抱着她进了这个黑乎乎的大帐里面。 他把她放在帅案上,自己直接跪在了帅案前。 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到了沈星面前,两个人的暗地里,他才彻底流露了出来。 “姨母很疼爱我的。小时候为了我,甚至打过我母亲的耳光。” 长姐如母,慈心抚育,尤其是没有父母在上面关照的情况下。裴玄素的大姨为了他,甚至动手打过裴玄素的母亲曹夫人,曹夫人不敢还手,但她就是倔强认着自己的想法。 姐妹俩多少次吵架,姨母抱着他,气得簌簌掉眼泪,但无可奈何,一直都惦记着他。 “小时候,其实舅父也很疼爱我的。他也疼爱母亲。”对他的爱,源自于他的母亲。因为曹闵和曹夫人是双生兄妹,娘胎里就在一起的。 “他固执耿介,别人都说他不好相处,但他很疼爱妹妹。照顾姐姐,是个很好的弟弟和兄长。” 裴玄素痛苦极了,他哑声说,甚至弯下了身躯,咬着牙关抵抗那胸臆间的哽痛。 虽然有磕绊,但大体来说,这个大家庭还是美好的,不管是母亲那边的舅家,还是宣平伯府的自家。 那时候,舅父经常因为母子二人的矛盾而头秃,但有舍不得多责备他的双生妹妹。 所以从一开始知道曹家是间谍,有大问题,在沈星的前生甚至背叛的那个人,直接导致“他”的战败死亡。 裴玄素简直不可置信。 知悉曹家有问题已经很长很长时间,裴玄素以为自己已经消化了,但事到临头,真正见到曹青晔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过不去!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个该死的夏以崖,竟然甚至是他的表兄弟! 这个痛苦到狰狞的神色中,脑海闪过过去种种姨母舅父甚至祖父叔父堂兄之间的相处画面——裴玄素固然有厌憎他的叔父堂兄们,但深藏在心底深处的,他连累了全家,他是有些不敢去面对他们的。 随着这些尘封的秘事一桩桩揭露,这种感觉越来越深。 这一刹那,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夏以崖的场景。 绮年少年,会馆高楼,垂珠华帘,挥毫泼墨,满堂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 在某个鲜花掌声无数的时刻,有个青年凭栏持杯而笑,说了一段同样惊艳无比的发言,他回头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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