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几乎是马上道:“他要出海。” 葵水东下的大船出海,普遍都是北上的,因为南下山多,也是多不毛之地——南方鱼米之乡水网纵横,本就不用出海就能抵达,况且南方繁华之地和大海相隔着数百里的连绵群山,船靠岸本来就不到的。 所以出海的船,基本没有南下的。 只不过,裴玄素一下子就猜到了:“难道,他要去安南、身毒等地?” 说到葵水出海,常人只想到北上,但裴玄素何等敏锐,他立马就想到了,南下漫长的偏僻或不毛海岸线后,可以从海路抵达身毒、安南等外面的国朝的。 那些国朝当然远比不上大燕中土,但有的也有一个西南或南方诸州的大小。 当然,不管夏以崖想去哪里,裴玄素都不可能让对方去成的! 冷风呼呼,细雨濛濛,垂眸一扫手上的信笺,裴玄素眯眼,他冷冷道:“去通江州码头。” 望海县码头不够深,停泊的都是内河小船,只有通江州的深港,才停泊得了大船。 …… 夏以崖真的很厉害,他在没有发现韩勃的情况下,甚至一度把韩勃给甩脱了。 不等韩勃的小船下水重新缀上他,夏以崖一行乌篷船仅短短行了三四里地,就在本州的通江州码头边缘上岸了,直接弃了乌篷船,直奔停泊在通江州码头的大海船去了。 然而才刚刚越过人声鼎沸因为战事不少船只提前驶离了通江州码头,让码头较往日显得有些冷清,后半截船坞仅仅只有几艘大海船——其中两艘是他的。 当时江风呼呼,又冰又冷,船坞的杉树枝叶索索在风中摇动,夏以崖带着人才刚刚飞跑至大船前十来丈,他心里甚至还在忖度着,留下一艘船给剩下的人,他上船马上就走。 可刚一转过船坞望见那艘熟悉的大船,冲出去才两步,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了! 静悄悄的,大船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明明已经接信,本应该在扬帆的,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人冲下船迎他。 只听见江水声音哗哗,甚至连附近的几艘大海船也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前面码头那样急忙上下货的匆匆热火朝天景象。 静得诡异,像死了一样。 夏以崖脸色阴沉带着数十人疾冲而至,陡然刹住!他脸色登时大变,立即就挥手,他马上就掉头了! 然而,他这么一停。 后方刷刷响动,东西提辖司缇骑和高官赭色艳色的服饰之外套上软甲,还有身穿朝廷大军甲胄服饰的箭兵,全部都已经提刀在手,弓满上箭,对准他们中心的这一块。 里三层外三层,满满当当,箭兵本来距离颇远,但迅速逼近,已经是随时万箭齐发的状态。 所有人,脸色登时大变。 大海船上,军靴落地的清晰沓沓声。 裴玄素一身染血的暗红玄黑重甲,身后鲜红帅氅浓重的渲染了一层猩红的人血颜色,他脸上当然有硝烟和鲜血的污渍,但这一刻,却显得更加凌厉。 江风太劲,他身后那染血沉沉的帅氅,在鼓动猎猎。 夏以崖倏地回身望去,霎时,目眦尽裂! 但,裴玄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这人废话。 长筒的黑色军靴,一步一步下了舷梯,裴玄素来到夏以崖的面前,他冷眼欣赏着对方的骇然脸色,这还不够! 裴玄素勾唇,露出一抹冷冰至极的森然笑意:“你想去身毒?还是安南?” “你的妻子和三个儿子素来深居简出,这是已经安排离开大燕了?”当然,妻子对于夏以崖来说大约不算什么,但嫡子绝对重要。找几个孩子,很少出门时候冒充,也不算什么。 裴玄素如果没猜错,夏以崖绝对已经把儿子转移走了,否则这样的一个人,这么南奔北走,还抽空生下三个嫡出儿子,绝对是为了后继有人。 并且,江左夏氏,这两年来,好几个和夏以崖关系非常密切的夏氏嫡系族人,已经很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见过人了。 韩勃也露头了,一跃跳上江岸,“哥!” 裴玄素点点头,那双锐利森然的眼眸始终不离夏以崖。 他冷笑,一脚将夏以崖踹倒在地。 后者倒是想避让试图脱身,但直接被韩勃和赵怀义联手压制下来,接着裴玄素一脚踢中夏以崖的心口。 这个昔日的所谓好友兄弟,直接被他踹断了七条肋骨,摔在冷硬的地面上吐出一口气。 裴玄素抽出长剑,锋利冰冷的剑锋,他蹲下来,俯身,冷冷道:“想来,你是不会告诉我你的儿子们和夏家的人在哪里的。” “但没关系,去大燕周遭这一圈大小外国查问查问,这十年八载内,有哪个新落户并崛起的家族,不就行了?” 夏以崖暗中转移儿子和小部分的亲信族人,自然不是去这些地方吃苦受罪的,学习语言,交好当地,经营扎根,并且中原人的面貌到底和那些土番小国的人有些不同的。 又有时间限定,想找到这些人,不是很容易吗? 裴玄素这样的聪明人,根本就用不着去严刑拷打夏以崖的这些心腹。 夏以崖一直一言不发,冷冷盯着裴玄素,颜面衣襟染血,胸腹极痛,他心知今日必死,但这人却有一种成王败寇的目眦尽裂傲然。 但裴玄素最后语调冰冷而缓慢,讥诮森然,一字一句说罢,他脸色终于大变了,变得狰狞无比:“你!……” 裴玄素蓦地站起,一挥剑!雪色乍起,一抹血红泼洒,骨碌碌一个头颅直接砍在地上! 夏以崖身首异处!! 要是平时,裴玄素绝对会好好折磨夏以崖,但他现在不能离开战场太久。 裴玄素亲手斩杀了夏以崖,命人将尸体留着,他旋即将这边的事情交给韩勃和赵怀义,迅速带人渡江折返了。 …… 裴玄素不可能不心潮激动了。 他终于手刃了明太子和夏以崖了!手背上甚至还清晰感受着仇人颈血泼洒在上面的滚烫热意。 烫得他浑身都战栗了起来了。 水路很短暂,裴玄素来得不动声色,走了悄然,船行仅仅几里路,就重新上岸翻身上马。 他不是夏以崖,也用不着左绕右绕,直接就抄近路回大战场。 呼呼的风,细细的冷雨,呼啸打在策马狂奔的他的身上。 在今日,乙巳年十月初四。 他终于为他惨死的父亲母亲复仇了! 为失去生命的所有亲人朋友复仇,还为那个彻底斩断光明人生蹚渡黑暗煎熬太久太久的自己复仇了!! 迎风狂奔,他突然泪流满面。 终于啊! …… 裴玄素迅速赶回战场之后,他面上已经看不出落泪过的端倪了,这时候,整个大战场都已经基本结束了这场大战,获得的最后的胜利了。 褚世梁和郑铮得到裴玄素的命令之后,立即全力调度兵马,加大力道对马鞍岭一带的敌军进行最后大围剿。 就在一刻钟之前,圣山海副帅上将军李如松自刎身亡,这位军威赫赫开国勋贵,声震四海满头白发的名将,最终晚节不保,落得一个叛军身份和自刎的下场。 李如松一死,剩下的亲部负隅顽抗了一阵子,最终彻底投降了。 全部放下的兵刃。 整场大战,宣告大获全胜。 裴玄素下令收缴投降将兵的军械,卸甲,清理原圣山海大营,驱赶降将降兵进去,命人看守,容后再处置。 救治伤兵,收缴神武大炮,注意防备炮弹箱引爆,等等。 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裴玄素去亲自处理,他下令下去就可以了。 底下人自忙碌去。 滚滚的硝烟,底下的人忙个不停,争取赶在雨下大了之前完成。 裴玄素驻足在赤红帅旗和王旗之下,他看了战场片刻,旋即一扯马缰。 这些琐碎事情用不着他去忙活。 裴玄素大战胜利,手刃仇人成功,身上的热血尚还沸腾着。 他百般心绪,俱在此刻翻搅在一起。 今天,才是他人生的真真正正的大转折,他想做,努力去做,也真的做到了! 裴玄素在飞马赶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生出了想见沈星的念头,已经问了一次。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一刻都不能等,立即拨转马头,往东边沈星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169章 沈星也很忙,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马不停蹄一直都没停下过。 把那支用油纸包裹的信号箭取出来,成功扯了引线,信号箭在半空放出艳蓝焰火,接下来就一直奔波在给四路分兵和中军的传送军令之中。 等五路分兵成功合一,大包围最终成功,他们一行的任务完成,所有人毫不迟疑就抽出长刀,汇入到这场大战当中去。 他们和张聚之云吕儒等人文官及各自护卫一起,人数也不多,相当于一个新增的营,先是在褚世梁的麾下,之后又增援窦世安那边,最后完成了剿灭了逃遁的梁州危氏,马鞍岭那边的大战已经彻底获胜结束了。 ——大战遍地开花,马鞍岭只是负隅顽抗的最大战场,还有其他中小或零星的;也有好些门阀家主是不想死的,带着本部残兵撤逃的。 这些不用多说也是需要战胜和剿灭的。 虽说大势已定,但这些尾声的战事仍需要处理,等整场大战宣告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沈星也是一头一身的热汗,但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激动满满的喜悦。 前面有营部在欢呼,被所属将领笑骂,大家一身硝烟血渍汗水,纷纷跑上前收缴降兵的军械和战马去了。 沈星有点气喘,她身边一路一起大战到现在的沈云卿邓呈讳徐芳等人也是,但大家见此,不禁相视一笑。 啊啊啊,终于赢了! 并且沈星已经得到消息,裴玄素成功手刃明太子和夏以崖,已经返回大战场的马鞍岭那边了。 真好啊。 沈星身下的棕色战马也汗流浃背,她摸一下这段时间这个同伴的脑袋,心里如此想到。 …… 裴玄素在寻找沈星。 阴云氤氲的天,绵绵的细雨一直断断续续,浇熄不少小簇的炮火,遍地的黑色和泥泞。 战场很大很大,前后涉及的核心区域足足百里,裴玄素来到了东边战场,他一路打马,抬头张望着。 这一路,他穿梭无数的战马兵甲,有种感觉,像是在穿梭他的过去,寻找记忆。 混乱中,有点像龙江南岸的夷族山区,那个被寇承婴反口炮轰他被掩埋她拚命用手扒他哭喊他傍晚,两人紧紧拥抱,一身的血汗狼狈;又像扑在竹筏上,滚滚浊浪两人紧紧扣着竹筏互相偎依配合,去杀那瞎眼寇承婴的夜晚的一幕。 再往早前一些,就是蚕房偷渡救他,她胆小但勇敢;两人雨夜宫外,消巍坡和暗巷杀牢头百户后携手背负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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