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她,犹如羊入虎群,来不及寻找方向,就被迫成长,被夹裹着不辨东南西北拚命往前赶,怎么也够不着。幸运遇上一个裴玄素,这人坏,但也足够如狼似虎的合作者,不然结局还真很难说。 “那你擅长什么?” 裴玄素放轻声音,很温柔地和她说。 她趴在书桌上,下巴枕在两只叠起的隔壁上,小姑娘白皙漂亮瞳仁点漆澄澈,似在苦思些什么。 屋外皂靴落地声不绝于耳,西提辖司今天其实很忙氛围很紧张,但裴玄素还是给予了最大的耐心,圈起一小截午后静谧,来了解她,引导她。 沈星眼睫颤了颤,像被戳了一下小鹿,戳正了某个位置,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一下子直起身,侧头仰脸看裴玄素:“我啊,我擅长看文牍,”她本想说邸报的,但她这会不可能看到邸报,于是用文牍代替。 “我很会看账册、文牍、图纸之类的,核算推演,分析记档。什么图纸都会,我制兵图纸都会看,我甚至自己想了一种新的淬钢法!比现在王恭厂用的还好!但我没有试验过,……但我演算过,真的会更好的!” 其实这些都是前世后面几年时光里,她最爱做的事情。裴玄素很多事情不告诉她,朝堂也隔了一层,徐芳几个也忙得不可开交,她就学会了看邸报分析局势,都挺对的。很多裴玄素没和她说的东西,她自己分析出来了,并教会了小皇帝。 账册也是。 至于图纸,是她的个人兴趣,裴玄素给她找了琴棋书画的名师,她不爱学,反而自己摸索自学些杂七杂八的,小到银匠做的玲珑球,大到王恭厂淬钢法各式船舶结构图。 前世于沈星,简直是揠苗助长,她其实很聪明,但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也来不及去学些什么和有个擅长的本事以作安身立命之本。她一直拚命往前赶,身边一众如狼似虎的猛人,让她自嫌形怯,非常不自信。 偏偏她聪明,其实上辈子的后期,虽没思考为什么,但她下意识就拒绝了四艺老师,却摸索去学自己感兴趣又擅长的东西,是她不爱琴棋书画阳春白雪吗?不是,只是源于她一路的欠缺和不自信。 她自己都没懂,但裴玄素看懂了,所以他直接把四艺老师给撤了,并令人和亲自在藏书库挑选了很多有趣并有技的书籍给她,并让王恭厂工作匠户部等大作大匠经常进宫请安。 两辈子的同一个人,一沉默,一温柔,都在无声引导着沈星,填补她的遗憾。 沈星说着急了起来,都顾不上锻钢法是她上辈子想的,拉过宣纸和笔,就要写给他看。 裴玄素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单手端起灌了半杯,随手用丝帕擦手,他的手即便有新疤,都依然极漂亮,修长、苍白,骨节分明,起动有一种韵律的美,又极具有力量感。 他立即放下茶盏,垫着丝帕,按住她急匆的手——裴玄素不爱与女子碰触其实源于美貌和麻烦,但沈星例外,他拿丝帕垫着,主要因为他心中那点心思。 “我知道,我信你,你别着急。”真是个傻丫头啊。 沈星扬起头,他微笑冲她点头,“二哥还能不信你吗?”她也就觉得自己挺傻的,也不好意思笑起来了。 裴玄素笑着说:“那边用不上你有什么关系?来帮二哥的忙,二哥这边事儿多着呢。” 这里什么时候都有沈星的位置。 他说:“二哥从前的主薄和文书要么养伤要么走了,现在一个没在,如今司里和宦营虽有,但总归有些不一样。”初来乍到,磨合观察和信任都需要一段时间。 裴玄素和他父亲家里官衙的人回来了好些,但各种原因离弃的,已经没了的,更多。 “你正好帮二哥干这个?好不好?” 沈星一下子高兴起来了,真正喜上眉梢,脆生生应道:“好!” …… 两人在值房说得开心,沈星这就加入了整阅文书的行列,她果然很会,一开始不熟练,但到傍晚的时候,就快了很多了,自己能专门管一块地方。 韩勃推门进来,把一摞用牛皮封装着的密资扔到裴玄素的大案桌面,“啪”一声。 他也看到蹲在书案一侧,守着一大排文牍,碎发都掖都耳后的沈星。 韩勃今早就想说了,他嫌弃:“你带这丫头来干嘛?” 沈星十分生气,“我怎么你了?”她瞪了他一眼,“女帝陛下都用女官了,你还敢嫌弃女的不成?!” 韩勃冷不丁被扣上一顶大帽子,他当然不敢说是,噎了半晌,吐槽:“乱七八糟,胸无大志!” 他指指点点,哼哼:“这些都是我的文书先生干的,少干一点,饭都不给他吃!” 沈星运气:“你又知道我胸无大志了!”又不吃你老韩家的饭!急啥,她也哼了一声。 宦官扎堆的地方,其实很荤,没了把儿不代表不说女人,韩勃突然想到了那个“胸无大痣”,平时耍嘴皮子他也很行的,史无前例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怒目圆瞪站在他面前,他一下子涨红脸,赶紧同手同脚走了。 沈星:“……” 莫名其妙。 裴玄素坐在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双手撑桌,他当然知道这个梗,心里咒骂韩勃这混球一声,微笑:“没什么,他肚子疼。” 不过不一会儿,赵关山提着韩勃的耳朵进来了,“好了,收拾一下,全部休息,寅时进宫。” 沈星眨眨眼睛,稀奇:“咦,你不是肚子疼吗?” 韩勃:“……” 他望裴玄素,两人对视一眼。 韩勃心里咒骂,只好糊弄过去,“……现在不疼了。” 沈星:“???” 这人多少有点毛病吧?难怪和裴玄素合不来。 她现在渐渐适应,脑海里逐步能把前世今生分开,下意识觉得裴玄素是个好的,把他和韩勃从前不和的原因,归咎到韩勃身上。 她摇头晃脑,不管韩勃了,俯身把散开的卷宗文牍归置一下,喊徐容进来帮她装箱。 气氛很好。 赵关山看精神很多似斗鸡吃瘪的韩勃,又看沉默坐在书案后的裴玄素,还有认真澄澈的少女。 他笑了下,笑罢,心里又默默长吁了一口气,但愿经年常乐,想复仇、有愿望的人也能得偿所愿。 以后还高高兴兴坐一块。 …… 赵关山催促大家赶紧去用膳休息,一起吃饭的时候,难以避免说起明早大朝正事的话题,沈星现听不算很懂,但她安静侧耳旁听,不懂先记下,打算回头再问裴玄素。 不然问韩勃也行。 用不慢的速度吃罢晚膳,坐着继续谈了一会,把明日朝天门大朝的安排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这时候赵关山的神色已经很严肃了。 同桌的裴玄素几个与其他桌的副提督大小掌班司房等亦然。 今晚谁也没有回家,都在司里值房歇下。沈星睡在裴玄素值房斜对面的小房间,他去看过她之后,回了自己的值房里间的长榻躺下。 今夜晴夜天清,九月的清冷月光无声滤过窗纱落在榻上和他的身上。 裴玄素静静望着那片冷白色的窗棂,许久,闭上了眼睛。 发冠解了下来,乌长如绸的发丝拢在眉额脸畔,那双剑眉和斜飞的丹凤目被衬得更艳美和凌厉几分。 寅时初刻。 整个西提辖司都清醒过来,包括裴玄素沈星在内的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梳洗整理完毕。 硬底皂靴落地的沓沓声,随赵关山沿着长长的甬道自中堂奔出,飞鱼巷快马大车已经全部就位。 猎猎的风,黑披飞扬,裴玄素奔出正堂之际,他在纷踏的脚步声中翻飞的披风中蓦抬头望了一下天。 孤月无声,藏蓝苍穹,在黑夜中幽冷洒着光辉,落地只寒凉孤冷,不觉半点温度。 他们现在要赶赴的正是朝天门,天要变了,不知变往何方。 裴玄素停顿了很小一下,他蓦地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往前奔了出去。
第30章 泠月寒星,遥遥照着前方青石板大道的路。 沈星也在抬头仰望,朱门大户和各司衙署的高墙翘檐交错间,远处宏伟的宫城在黢黑中成了一个个巍峨暗影,熟悉又陌生,两仪宫和太初宫的宫殿群遥遥相对一东一西。 她遥望两宫的方向,也不知大姐姐夫、景昌和爹爹怎么样了? 她整理一下午的文牍,连赵关山都赞她做得好,遥望宫城除了慨然,还有那种连她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满溢,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很想立即分享给她最亲近的亲人知道。 “星星。” 裴玄素喊了她一声。 车轮滚滚,马上就要转弯,裴玄素喊了她一声,沈星连忙低下头,专门控缰。 今晚很多人都没有乘车,前面的赵关山、韩勃,裴玄素沈星也是。 车队呼哨转过一个九十度的大弯,冲出坊门,沿着两坊交夹的长街往西一路疾驰而去。 这三天时间里,赵关山忙是真忙,连裴玄素迁居都没空过来,只因目前涉案的四大王府已被围封住了,不许进不许出,西城几近半壁戒严。 两宫轮番召见心腹重臣,通宵达旦,除此之外还在争取中立派的老臣重臣,后者只得称病避召,等待三日后的朝天门大朝方出。 朝堂上下皆清楚,整个东都和朝堂紧绷氛围僵持了大半年时间后,终于要在马上到来的九月大朝迎来重大转折了。 西提辖司夤夜而出,裴玄素等人抵达宫城之际,日华门外已经挨挨挤挤都是身穿朝服的大小官员在等候入朝了。 逢九大朝,东都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除戍守城禁宫禁的当值将领,余者俱需赴大朝。 原来是四品的,但女帝登基后第三年就改成六品,有资格具奏上折上达天听的内外官员也由三品改为五品,硬性规定每月至少一次,并且得言之有物。 客观来说,女帝有雷霆血腥手段,但确实非常勤政。 日华门外,有人低头思索,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交头接耳,但很快被一轮奔雷般的跑马声打断了,众官员引首望去。 只见漆黑夜色中,春运坊与赞善坊交界的都水监大街中奔出汹汹一队奔马大车,矫健的奔马,华丽的赐服和大车,一色数百深蓝色朱黑西提辖司及宦营的番役宦卫拱卫。 日华门一侧的西侧门承运门打开,隆隆奔马车架直驱而入,不少人或忿忿或撇嘴,甚至呸了一声。 一群以佞伺主的鹰犬走狗阉宦。 寅时正。 大朝钟声沉沉敲响,日华门缓缓被拉开,一众文武朝臣按照各自等级,列队进入朱红色的大宫门,往朝天门和其后的朝天大殿而去。 今日朝天门外的守卫非常复杂,有正常当值的禁军,亦有两仪宫掌控的左右武卫及金吾左卫的精英,还有就是太初宫这边羽林卫骁果卫的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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