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蒋无涯,和沈星记忆以及印象中的他都不一样,不再哄着十岁小女娃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个铁血冷硬不拘言笑的黑甲将军,松手放走沈星已经是他的极限。 眼前的挺拔青年,性格稳重,人也好,愿意倾听,愿意谈心,是个很有理想、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少年时从戎行走过大江南北,见过山川河流,见过黎民艰辛,有大同朝世的希冀。 他很清醒,知道大家在洪流中的不易,他刚刚说出与朝中绝大部分官员截然不同的、宦官可恨又可怜的的话,他竟理解太监的艰辛,沈星是震惊的,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才突然想起怀里的信纸。 她一边默背,一边不禁关注着身边的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蒋无涯的一面,她惊讶,她复杂,她甚至忍不住想,上辈子她究竟有多少东西是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问:“那,你会不会帮徐家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一天徐家和你的理念冲突了,你,你还会愿意帮徐家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又或者突然想起前夜他特地来送的礼物,两人此刻那个不合法的婚约,不知哪一点触动了她,她突然问出口,话说了又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自己不应该问的。 蒋无涯稍怔,但他很快认真起来,他觉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应该很认真,他认真想了想,说:“除非正面冲突无可避免,其他,我偷偷帮。” 说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挺不讨喜的,有些屏息,侧头瞄沈星表情。 沈星的表情一时他不会形容,她好像有一种恍然,一种动容,前生啊,原来如是,她侧头怔怔望他,半晌,轻声:“为什么呀?” 她竟然没有生气,还看起来很动容的样子。 但蒋无涯心里却升起一种欢喜,一种带着甜丝丝味道的喜悦,他轻咳两声:“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这样啊。” 沈星笑了笑,心里泛起一种涩,有点想落泪,想起了前世很多东西,她用力忍住了,“那,如果我不是了呢?咱们成不了婚了呢?” 蒋无涯不禁一愣,他侧头望她,沈星低头整理信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顿了一下,“不是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成不婚的话,我也是愿意帮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担心徐家吗?” 他心里怜惜,醇厚的声音放轻缓:“徐家和蒋家相交多年,当年我爹还是徐帅帐下的心腹将军呢,就算没有婚约,我也肯定会帮的。” 他缓声安慰:“你别想太多了,会好的。” 眼前的女孩鬓发乌润,脸颊被温泉浸过白里透红,垂着眼睫盯着手上的信纸,看起来纯洁无瑕又美丽,像风一吹,精灵般便会离去,让人心生无限怜惜。 “但愿吧。” 沈星轻声回应,并且侧脸笑了一下,但她心说,可惜了,只是我们有缘无分。 她有点伤感,有点怅然,还有被不一样的蒋无涯惊讶到的,种种复杂情绪混合在一起。 “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仰看着蒋无涯,认认真真的,为前世今生道了一次谢。 沈星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昔日那个冷硬铁血的蒋无涯并不是扁平的人,他原来有这么多这么好的认知和理想,那时候她因为他的硬邦邦哭过,但此刻安静听着他的理想和心理却感觉得非常美好,甚至有点崇拜。 他表面平静得像无情的样子,其实内里经过这么多柔软的逶迤转变。 蒋无涯皱了下眉,有点不解:“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沈星不是谢他的安慰,这让他有点莫名和闷闷。 “没什么。” 沈星已经敛下情绪了,她抿唇笑了一下,“就当你背我过来谢你呗。” 她还好,换身衣服回去,找身普通宦卫的衣服穿了也就不起眼过去了。 但蒋无涯绝对不行,他是重要人物,视线焦点之一来着。但为了带她赴沈景昌的约,他紧赶慢赶就过来,没路直接从瀑布一跃而下了。 估计得穿湿衣服绕回去,糊弄过去再换;假如遇上什么紧张情况,也不是什么时候才有空换下来。 不想了,多好的蒋无涯,也不属于她,一她觉得自己经历太多了,背负的也很多,她不考虑谈恋爱。 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二是,后续事态的发展,她和蒋无涯其实有缘无分的。 沈星想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也确实是这么发展的。 但她没想到都是,马上事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让人开心又猝手不及的变化。 …… 说起沈景昌,蒋无涯也是叹息沉默。 气氛就变成沉重了起来。 不过沈景昌很快就来了。 沈星和蒋无涯聊了一刻多钟,她又把名单背了小半的时候,沈景昌终于姗姗来迟。 他匆匆自另一边的崖壁一跃而下,落在丛林里,两三下就闪身出来。 “景昌!” “小姑姑!” 蒋无涯和沈星急忙迎了上去,尤其后者,几乎是飞奔上前,蒋无涯怕地上太湿滑,急急跟着上去。 姑侄两人好不容易私下相见,激动就不说了,蒋无涯和沈景昌点头打过招呼后,前者十分体贴让出空间让两人说话,他退开一下望风去了。 沈景昌时间也很紧,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待会还要去徐妙仪那边一趟,因此不得不长话短说。 两人激动拥抱,沈星和沈景昌赶紧仔细看对上有没有受伤,都不等蒋无涯走开太远,沈景昌说:“小姑姑,我决定了,我不想复爵了,我们想办法退出吧,我们家不掺和了好不好?” 今天这样胆战心惊,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管从前想的是什么,他自己在外面冒险不觉得,一旦像今天这样沈星命悬在线,他蛰伏旁观那十几支箭激射而出,沈星翻落崖下那一刻,他几乎心胆俱裂。 他紧紧握住沈星的手,“对不起,小姑姑,你会不会说我没用,骂我?” 他像个小孩子,像两人小时一样,但凡他做错了事情或自己连累家人的时候,总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星一愣,几乎是大喜过望:“怎么会?怎么会呢?当然不!不掺和好啊,太好了!真的!” 她激动得,一时声泪俱下。 在见面前之前,沈星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喜讯,甚至刚才她还一边背信一边琢磨怎么组织语言旁敲侧击,结果都不用了。 真的太好了! …… 沈景昌和沈星相聚大概半盏茶,沈景昌就不得不离去了,他飞纵到下游,和他的心腹汇合,最后回头看一看。 一直穿官服看着挺神气又长大了的沈星,哭得稀里哗啦,弄得蒋无涯手足无措。 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军俯身,不知道在说什么,又不敢拥抱她。 沈景昌不禁微笑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真的太正确太有意义了。 就是不知道大姑会不会骂他。 但他浑身充满动力,就算骂他也不怕了。 不过沈景昌想多了,徐妙仪又怎么会骂他呢? …… 寂静的郊野,山麓的庄子静悄悄的。 徐妙仪心脏不好,向来住不得吵闹的地方,出入行走的近卫下人都不禁尽量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她就会折了她的寿元。 但今日徐延是头一个这么做的。 这个中年的汉子,昔日徐祖父的护卫副统领,行伍戎马半生,他今天原本已经出门去了铸造局那边,急急狂奔回来,带回来的一个夏柳般抽条的少年人。 “大小姐,大小姐!小公子来了——” 徐妙仪霍地站起来,一把撩起盖在大腿上的毯子,直接冲了出去。 事实上,因为担心她心疾承受不住,去找沈星之前,沈景昌已经先以暗号联系了徐延,让人悄悄先回去送信,缓缓告诉徐妙仪了。 所以徐妙仪是知道的。 “大姑,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 徐妙仪强自忍住,但终究泪盈满眶,她竭力忍住,有点哽咽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是个好孩子。” 她深呼吸两下,尽力平复心跳,浅水蓝绸面襦裙让她看起来瘦削又苍白,但挺直的脊梁和举重若轻的缓行,让她看起来病态轻弱又有种无声靠山般感觉。 徐妙仪缓步行过来,拥着跪在她面前的沈景昌:“傻孩子,能一家平安,回归市井也是极好的。” 沈景昌一愣。 他本以为,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整个徐家一派的影响是不亚于大地震,且对姑父和大姑这边影响也是尤其大。 他以为大姑会很生气,甚至会斥责,甚至骂他不配为徐家子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怎么难受挨骂也会坚持的心理准备。 但谁知。 他忽然感受到,有一滴泪珠低落在他的头顶。 明明那么多的头发,明明还有头巾,但偏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泪珠落在的头顶,自头发浸落头皮,他清晰感到道了那滚烫的温度。 沈景昌一时心中大震,他张了几次嘴巴,发不出声,良久,他哽咽地道:“……大姑,是不是因为,我,所以……” 沈景昌是今天才真正萌生的退意。 过去虽然被迫选入暗阁不是他愿意的,但他真的一直努力在为徐家复爵而拚命。 他比沈星还大一岁,流放入宫也没生病,当时他四岁了,他其实对父母、祖父、太祖父,还有叔祖叔叔们一大家子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温煦和乐个个长辈疼爱融融的大家庭。 那个荣华煊赫的门庭,父祖的军威赫赫,教导他端正为人的家。 沈景昌是长房长孙,真正的长子嫡孙,他太祖父、祖父乃至父亲都对他教导非常严格,小小的他从小就对徐家门庭充满自豪,以支撑徐家是小小他的从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念。 他父慈母爱,一家和乐,就这么顷刻没有了。 他父祖一生的苦战之功,开创的魏国公府门庭,就这么没有了。 沈景昌想让小姑姑风光出嫁,不想让二姑再待在宦营这种地方,连和家里联系都不敢,更不想大姑饮恨离世。 所以他很拚命。 沈景昌对复爵是有执念的。 他以为家人也全都有。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这样的,家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萌生退意,原来更多竟是因为他。 他一时之间,痛哭失声:“大姑,大姑,二姑和二姑夫是不是失踪了?我,我……” 徐妙仪捂住他的嘴,一时之间,也眼泪滂沱。徐家今日深陷泥泞,当然不仅仅因为沈景昌,但确实有顾忌沈景昌和徐妙卿的意愿,这个昔日一头小黑豹子小男童,进了永巷后,小小的他日复一日在狭小的院子和屋子里苦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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