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侍中不理解。 但是曹娘子亦不理解,她冷笑道“我曹氏千金,为什么要去和下人比,而不是和同为子嗣的堂兄弟比。” “是,我生在曹氏,享了富贵,但是阿耶位极人臣、才华盖世,难道不明白何为‘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世间多少家人之间的矛盾,都是因为长辈偏心。 “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 对于自已不懂事的逆女,曹侍中有些头疼。 他忍着气说道:“我分明和你解释过,那个时候你们还小,朝廷根本没有女子为官的说法。” “等兴起的时候,你堂兄都从弘文馆出师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和兄弟比什么?” 原本淡然赴死的曹娘子突然挣扎起来,声嘶力竭:“所以你还问我为什么要帮她?这还不够明显吗!” “是我背叛家族吗!是家族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你们都把我当个物件!” “一个只需要贤淑柔顺的宠物罢了!” 她曾怨恨责怪过自已,为什么不是个儿郎,父亲不至于扼腕,母亲不会整日喝药求子。 后来她明白了,错的不是她,而是世道。 好不容易,她盼到了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盼到的——她的救世主。 或许在她心里,自已只是一颗棋子。
第466章 浮萍 但她是她的方向和在世上努力的全部意义。 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 曹娘子看着父亲高高在上的随意评判,随手一指就戳穿她鲜血淋漓的伤疤。 那人还很无奈且无辜,觉得自已不过是碰了一下你,为何如此激烈。 若是触碰完好的皮肤当然不会,正是久不愈合的伤口才让人应激。 她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淡然,誓要将委屈尽数倾倒出来。 “堂兄他多么的得意,他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公然说是你以后的继承人,说在我们长大以后都把我们嫁出去赶出去。” “而你听着却没反驳,就在那里默认了。” “……” 与他的沉默不同,曹娘子气势节节高涨,是压抑了十几年的质问。 “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已挣一条出路!” “......” 曹侍中沉默着离开了禁地。 没多久,曹五娘子被带了进来。 比她小两岁的同胞妹妹哭着朝她扑过来。 “阿姊,你别犟了,只要你回头是岸,阿耶会原谅你的。” “你想想阿娘呀,她知道你被关进禁地,已经晕过去了。” “如果你作为叛徒被处决了,阿娘以后还如何立足啊。这么多的姨娘虎视眈眈的盯着,你让她怎么办?” 曹娘子坚定的心被晃了一晃,差点就被突破了防线。 但是...... 她侧身避开妹妹的手,闭上眼,不忍去看她失望的表情。 “就算我不孝吧,日后阿娘面前,就劳你多多陪着了。” 五娘子急切的劝阻,但是曹娘子闭目不听。 见她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五娘子急得快哭出来,直到大门再次打开,她被带走了。 曹侍中和端着毒酒白绫的侍从走了进来。 曹侍中看着自已教育的失败品,沉声道:“五娘都劝不动你,也对,你要是还顾念亲情,也不会义无反顾的成为贝婧初的走狗。” 他挥手让侍从递上托盘,里面放着匕首、白绫和毒酒。 曹侍中开恩般道:“你好歹是我的骨肉,我也不愿让你经历那些生不如死的刑罚。” “给你个痛快,选一个吧。” 曹娘子手伸向了毒酒。 她到底是娇气的,下不了狠手扎自已,白绫也能中途反悔。 她害怕自已经历了死亡的恐惧后活下来,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出卖现在的自已。 曹侍中在这一瞬又心软了点,不忍心看着让自已最疼爱的孩子在自已手下送命,劝道:“若是后悔,还来得及,也不知道那妖女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连命都搭进去。” “你在这儿为她赴汤蹈火,她却连管都不管你,任你白白送命,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你誓死效忠?” 曹娘子轻笑一声:“虽九死其尤未悔。” 她本命若浮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一生,唯独不能从自已。 她想选择怎么活,虽然失败了,也可以选择怎么死。 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也是死得其所。 她再次伸手向酒杯去,紧闭的房门被砸开。
第467章 向往 “住手!” 少女清亮的声音阻止了一场生命的消亡。 贝婧初见人还活着,停下来喘了口气,扶着门框平复好呼吸。 曹侍中见到她,脸立时就黑了。 “太子殿下怎会在臣的府中,还私自进入禁地,难道仗着自已是储君就可以为所欲为,私闯民宅吗!” 要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在臣子府中来去自如,他们暗地里的秘密不就暴露了? 哪个人敢说自已手里就是完全干净。 贝婧初歇过一口气,站直身子,并不接曹侍中的圈套,想给她定罪扣帽子? 私闯宅院,就算是她也要吃一挂落,到时候被这些心虚的臣子群起而攻之。 她自如的走进去,扬起笑容。 “谁说是私闯民宅,孤是收到了曹娘子的邀约。” 她拿出一份请柬,模样确确实实是曹氏的请帖。 曹侍中一噎,转头见不孝女的样子同样惊愕,并不像早有预谋搬救兵的样子。 这份请帖当然不是曹娘子递过去的。 曹家举办宴会或是什么的,都会往东宫递帖子。 虽然她不去,但是表面上的客套和礼数是要尽的,贝婧初接了帖子后还得回礼。 就算回的敷衍,那也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每每看到账单是心都滴血。 今日却有了用处,照着以前的仿一份不是难事。 显然,老狐狸的曹侍中也猜到了什么,双眼一眯。 “曹家并无人往东宫递了帖子,不知殿下是如何收到的?” 贝婧初耸耸肩。 “那谁知道呢?反正孤是收到了。” 只要她不承认自已是伪造的,身为臣子还敢对她严刑逼供不成。 “证明曹侍中掌家不严,连府中人的动向都不了解。” 曹侍中一噎,贝婧初却反将一军。 “但是进来后,却发现府中并无宴会,难不成是你戏耍储君?” 曹侍中:“......” 真是好一个倒打一耙。 他沉默时,贝婧初单手扣住曹娘子的手臂,把人拎了起来。 或许是跪久了腿麻,曹娘子站不稳,又往地上倒。 她只能一手扶着,让人靠在她肩上。 曹侍中咬着腮帮子,回答她方才的质问。 “......臣不敢。” “但是臣今日教训女儿,就算殿下身份高贵,也不能管臣的家事吧?” “大越律令,父母可以教子,却不能杀子。” 贝婧初眼神往旁边一瞥。 “毒酒就备上了,曹侍中是想当着孤的面,滥杀大越子民吗?” 曹侍中听明白了,只要他今日敢动手,明日她就能以杀人罪名送他进牢房,从堂堂宰相变成阶下囚。 到时候别说什么家族荣耀,只怕是整个朝廷的笑柄,就连曹家也会因他做突破口,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宗族处决族人都是在私下里,大家心照不宣,不捅到明面上去,民不告官不究。 今日却被人强硬的管了。 曹侍中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贝婧初,似乎要将她盯穿。 贝婧初也丝毫不惧,气定神闲的回望他。 靠着旁边的曹娘子眼神亮亮的,这就是她向往的人啊,差不多的年岁,却能死死压住她那高不可攀的父亲。
第468章 这是什么脑回路 贝婧初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给曹侍中定罪,于是退了一步。 “既然曹侍中不想要这个女儿,日后曹娘子就是孤的人。” 当然,是她自以为退了一步。 她觉得自已已经很给这个老东西脸了。 她直接抢人,曹侍中面皮都抽搐了几下,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毒酒都摆在眼前,他杀女未遂的证据明明白白,纵使千般不愿的被下了脸面,也没有办法。 贝婧初低头问曹娘子:“走得动吗?” 曹娘子坚定的点了点头。 努力向前走了两步,撑着麻木的腿脱离前半生的桎梏。 看着很坚韧,但是速度太慢了,贝婧初不是很想多接受一会儿曹老头的眼神杀。 停下脚步把小姑娘横抱起来,大摇大摆的从曹家有去无回的禁地里出去。 好一个来去自如。 这场景,看起来像什么拐带富家千金私奔的。 ...... 曹娘子对这位太子殿下很好奇。 她年幼时就是晓喻天下的奇才,力压弘文馆所有子弟。 她那位被送进去的堂兄总是炫耀自已在学堂的见闻,说他们中最受先生喜爱赞誉的天坞公主是多么的文武双全。 然后叹息似的摇头:“可惜了,不是皇子。” 那时她虽隐隐的不舒服,却也这么认为的。 可惜了,不是个皇子。 因为她自已也算个才女,家中的藏书典籍被她翻了遍,那位从弘文馆出来的堂兄也不见得比她博学。 但是所有人都说,“可惜了,不是个郎君。” 所以她以为,这句可惜,是对一个娘子最大的褒奖。 足够优秀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别人一句可惜,竟然不是个男的。 后来,那人加封储君的经历告诉她,不是皇子并不可惜。 她是在一年又一年若有若无的轻视中醒悟过来的,一点点蚕食、浸透骨髓的蔑视。 若真要说来,不是什么剧烈的伤害,如果计较,反而还会被指责小肚鸡肠,至于吗。 那......她呢? 马车上的贝婧初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转头,曹娘子用一种无比心疼的眼神看着她。 贝婧初:??? 不是,你现在不应该心疼心疼自已吗?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一个刚刚和家里决裂的姑娘,结果人家开始心疼她? 心疼她什么?? 贝婧初被这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问道:“曹娘子今日遭逢大变,没有顾影自怜真是坚强,可怎么还怜悯起来孤了?” 这是什么脑回路? 曹娘子眸子一眨,发现自已被抓包了,移开视线。 “妾失礼。” 她没有避而不答,或许是绝境时将她拽出来的那只手,让平静下来的她有了倾诉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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