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人,可记得林家姑娘林玉?” 林玉? 王举人勃然变色。 …… 古朴但精心打理的宅院,虽陈旧却不显残破。 窗几明亮,屋角一盆幽兰,盆边放了几个指节大小的小人偶,似在嬉笑。 这样一点小小的细节,便能感觉到摆设者对于当前生活的满意和热爱。 赵鲤嘴角噙着笑,从那花盆收回视线,落在面前的一盏清茶上。 她轻轻抬起茶盏,抬袖掩面凑到唇边,随后又再搁下:“好茶。” 王举人面色铁青,坐在她的对面:“不知这位姑娘,你究竟是谁,到底有何事?” “问些旧事。”赵鲤不和他绕弯,“十五年前,是王举人你退了林家小姐的亲对吗?” 王举人皱紧眉头:“是又如何?” “虽说林家小姐是我未婚妻,但她身患恶疾,我退婚合情合理。” 王举人说道:“事后想不开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赵鲤看着他,这人依然是那样正气的模样。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您夫人呢?” 她这话题的跳跃,让王举人一愣,门外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道:“不知这位贵客找我何事?” 一个妇人走进来,她虽上了年纪,却保养极好。 肤色白皙,眼角几丝笑纹,一身长久舒心日子养出来的从容气度。 “听说,夫人你本是百越之人,现在倒是一点都听不出口音。” 赵鲤轻轻挑了挑眉,那妇人闻言面色一沉。 赵鲤却没有顾及她感受,继续道:“当时,你被贩到盛京私寮为娼,是林家小姐林玉救了你,让你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不知道昔日林小姐,看见自己买回的丫鬟做了未婚夫的正头娘子,人模人样登堂入室会作何感想?” “够了!” 那妇人还没说话,王举人先拍案而起,显然对这夫人是十分爱敬,容不得旁人说半句。 “蓝儿已经还籍良家,那些陈年旧事早已过去。” “若是有人要打抱不平,恕不接待,请离开我家!” 随着他这一怒,数个持着棍棒的护院涌了进来。 护着赵鲤来的郑连跨步上前,与这些家丁对峙。 “过去了?” 赵鲤没受这气氛的影响,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她抬眼看着躲在王举人身后,拽着他袖子的妇人,勾起唇角:“你户籍上登记的名字,叫林蓝?” “一个百越奴隶,哪里会有姓,是从了林家小姐的姓对吗?” “住嘴!”王举人又是一声怒喝,对左右护院道,“快去报官!将这些人赶出去。” “一个私通未婚妻丫鬟的恶心玩意,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赵鲤柔声反问。 她其实并不很想和他这么好声好气,奈何身体未愈,中气不足。 “当年林家小姐面上生疮,风言风语说是她不检点患了脏病杨梅疮。这谣言从何而来,你心里没点数?” 王举人顿时不再言语。 当年他正要参加乡试,担心以恶疾退婚会影响名声,于是…… “还有让林小姐容颜尽毁的,那恶疾!”赵鲤敲了敲桌面。 “那与我何干?”王举人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他护在身后的夫人林蓝轻声道:“姑娘,既知道那恶疾,为什么不能就此放过?” 林蓝半张脸藏在她迷茫的丈夫身后,幽幽道:“姑娘方才喝的那茶,是我亲手炮制。” 赵鲤面色一变,望向桌上的茶盏。 林蓝见状笑了起来,虽是年过三旬,笑起来却有些娇憨意味:“你喝了!” “你敢下毒?” 随着郑连一声喝问,跟随赵鲤而来的数人纷纷色变。 “威胁我?”赵鲤眯了眯眼睛。 林蓝胸有成竹地笑着:“何必管一个死了十五年的死人呢?人要活在当下,你说对吗?” 赵鲤定定看着她。 正当林蓝以为事情将成时,赵鲤笑着喊道:“鲁建兴,摇人,收网!” 愕然之际,跟着赵鲤的几个汉子一撩衣摆,抽出腰间长刀。 同时院中的马车上跳下五六个手持弓弩的大汉,为首的一个,朝天射出一支响箭。 尖锐的鸣镝响彻天空。 “郑连,寻个东西将这茶带回去查验。收押这女人的时候小心点,别着了她的道。” 赵鲤叮嘱了一声,才扭头看向怔住的林蓝:“知道你会百越蛊术,怎么可能乱喝茶?你当我傻么?” “蛊、蛊术?什么蛊术?”王举人惊骇异常,他认出了军中的制式手弩,心中生出不祥预感。 赵鲤没有回答他。 王举人家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行玄色鱼服的靖宁卫鱼贯而入。 “靖宁卫执法,妄动者斩!” 标志性的服饰和喊话足以瓦解人的意志。 几个护院烫手一般丢下手中棍棒,就地抱头蹲下。 赵鲤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玄色赦造狴犴腰牌一亮。 对面无人色的王举人和林蓝道:“恭喜二位,牵扯入一桩巫蛊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赵鲤异时空的第一次钓鱼执法,顺利完成。
第26章 刑房手艺人,开口招供 盛京镇抚司,诏狱 大景叫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中,即便是正午,还是阴寒湿冷。 空气中血腥味凝而不散。 赵鲤坐在其中一间刑室,脚边堆了数个火盆,依然驱不散身上的阴寒。 “阿鲤,不若你先走吧,你身上有伤,此处阴寒,莫伤了肺腑。” 坐在对面的卢照关心道。 再一个,赵鲤到底是个小姑娘,她在这,有些手段不方便上。 赵鲤抱着热水囊。 置身这处阴怨郁结的诏狱中,她也不舒服。 但干一行爱一行,这样的情况她得面对,这是职业道德。 “卢爷放心,我不是没见过世面。” 卢照拧不过她。 一挥手旁边两个皂衣狱卒,从外边将林蓝拖进审讯室,用铁锁捆在木架上。 林蓝身上的夹袄首饰早已扒去,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 见状,一旁被捆在审讯椅上的王举人,激动的呜呜两声。 他倒是衣衫完整,只是不得自由。 嘴里严严实实堵了两只臭袜子,出不了声。 林蓝绑在木架上。 王家家境颇好,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受尽饥寒苦楚的百越奴隶。 受不住寒,瑟瑟发抖。 但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鲤挑眉,不意间看见她垂首,散开的衣襟露出精致保养的皮肤。 卢照正欲叫来刑官,赵鲤先一步站起了身。 “我什么都不会说。” 林蓝别开头。 但随即她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白烟和焦臭腾起,赵鲤将按在林蓝脖颈上,滋滋作响的火红烙铁移开。 她心眼小,想到林玉,就看不得这女人皙白完好。 赵鲤随手把黏着焦红皮肉的烙铁扔回燃烧的炭盆。 卢照眉头一跳,她果然见过世面,这手辣得。 林蓝身体痉挛抽搐,好一会才停下惨叫。 心里舒服了的赵鲤,抱着暖手水囊退回来:“卢爷,她说她不招,换你了。” 所以你就是想亲手烙一下人,是吗? 卢照嘴角抽搐起来。 他算是发现了,这姑娘确实适合吃靖宁卫的饭。 卢照拍拍手。 一个眯眯眼中年人走进来。 边跟林蓝絮絮叨叨,边将随身箱子里的器具一一摆出。 “咱以前是专门研究剐刑的,后来官家仁善,少动极刑,咱也只能在这诏狱过过干瘾。” 说着,这中年人笑眯眯举起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夫人请看,这把是咱用得最顺手的,能将你面皮剥下来,而不伤肉,保证血不沾襟。” 闻言,林蓝一阵哆嗦,连绑在椅子上的王举人都不再发出声响。 “还有这个!” 中年人又举起一把钳子:“这个,看起来像不像拔指甲的?不对!拔指甲的是旁边那把小的,这把,专门拔牙齿的。” “这一口牙齿拔下来,牙床秃着怎么办?” “用烙铁?不不不,太野蛮了,那样犯人伤了舌头,就说不出话了,咱一般是让人咬寒铁。” “别看一块小小的寒铁,咬在拔了牙的嘴里,哎呀呀,那可是多少硬汉都受不住的疼。” “还有这个。”笑眯眯的中年刑官又抽出一根螺旋状的签子,“这是──” “我说,我说!” 他话还没说完,林蓝已经先行崩溃。 她想象不到这百十来件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当年是我下蛊害林玉满脸长出烂疮,是我。” 心理防线崩溃后,林蓝涕泪横流地交代起来。 被堵住嘴的王举人又激动地挣扎起来,但林蓝已经张了嘴,事情无可挽回。 “但是她自己想不开自尽!不是我杀她的!” 林蓝急急说道,比起辩解更像是自我说服催眠。 “王郎也不想娶她,只是碍于和她指腹为婚,不得不娶。” “王郎跟我说过,他不嫌弃我的出身百越,只怪林玉挡在中间,否则他定三媒六聘娶我过门。” 一旁的书记官急忙记录在案。 随着林蓝的招供,王举人麻木坐在椅子上,面露绝望。 若不是有麻绳捆绑,几乎瘫软下去。 “所以,你就害了救你出娼门的林小姐?” 早已在拿到全部调查卷宗,就有些猜测的赵鲤并不意外这样的真相。 她意外的是,这两人为什么能够毫无愧疚的继续美满过活,生儿育女。 “不,林玉不是真心救我。” 林蓝急声反驳道,“要是真心救我帮我,她为什么要让我做丫鬟做下人?” 她这荒谬的话,听得赵鲤卢照几人都觉得好笑。 “不让你做丫鬟,要认你做爹,天天给你磕一个不成?” 赵鲤捞了桌上一只粗陶茶杯掷过去。 可惜身体还没恢复,准头不行,力道也差点,茶杯啪一下摔在地上,碎作几块。 “林玉自己说拿我当姐妹的!” 林蓝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诏狱幽暗的回廊中。 “说是姐妹相待,却叫我端茶送水,叫我看着她满心欢喜绣嫁衣,将嫁给王郎。” 闻言,赵鲤又去抓茶杯,却慢了一步。 卢照已经抄起桌上茶杯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正中林蓝额角,鲜血潺潺流下。 “这就是你把人害成那般模样的理由?” 卢照亲眼见过林玉尸身。 他也有女儿,难以想象,那林家小姐生前死后受了多大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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