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百户坐直了身子,和田百户核对着细节。 “我们进的那家,门上悬着双层六瓣花!” “进去后,大堂便摆着一个灵位,上面写着连母徐氏。” “死忌时间,是八月初九。” “若那村长所说为真,八月初从连家开始死人,连家的妇人不该死在八月初九,时间应该更早些!” 田百户闻言,面上露出些思忖之意,急忙道:“你们进的连家,门前右边是不是有块破损的砖?” 得了宫百户的肯定回答后,田百户也心里发虚。 他们江南道五个百户,分别从村子不同的方向进入。 位置差了十万八千里。 却都同时遭遇了诡打墙,走到了同一间民宅前。 这只有一个解释。 “诡境!” 两人都看过靖宁卫中内部资料。 一时间同时哑然无语。 这芝麻大小的村子,外围被一间幽灵诡境包裹。 任何进入村子的,都撞上那间游离的幽灵房。 而侥幸闯过了幽灵房,便会被诱骗去村长家,遭遇一波埋伏。 然后为了解咒,再在屠户家被设伏。 还有那个看似解了,其实后患无穷的咒。 一波操作下来,不可谓不损不缺德。 宫百户一想起,自己的队伍进入那间幽灵房便被成群的纸人,冲得四分五裂。 忍不住按住右手手腕上的那个还隐隐作痛的青手印。 “太特娘损了!” 他小声嘀咕抱怨。 田百户也是心中一口老槽想吐,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技不如人!” 除了认栽还能怎么办? 所幸只是一场演习,到底是自己人。 若面对的是真正的诡物,更甚者面对那些白莲教劳什子教徒,眼下两人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陷绝境了。 两人短暂的自怨自艾一番,又迅速的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视线重新汇集在舆图上。 既然连家不是最早开始死人的,那么那个自称村长的老头所说,村中诡事皆由一个瓶子起的话,又是真是假? 两人陷入猜疑链。 一时间双双默然。 田百户手上还沾着香灰,默默的在图上将之前的记录抹去。 沉默了会。 宫百户看向狴犴香案上燃着的那一炷香,一咬牙:“走!” “怎可在这退缩。” 他说着话时,田百户已经起身开始整理身上的装备。 既然一时没线索,他们就去村中找! 他们是整个大景都有数的敏锐鹰犬。 岂能被这小破村子难住。 两个百户联手行动,还怂在狴犴大人神龛下,未免太过丢人。 两人默契十足。 将睡得打呼噜的白大头,塞进香案底下。 检查了身上装备,又臭不要脸的从狴犴香案前,掏了两把香灰带上。 两人同时走入外边的黑暗中。 烛影摇晃,两人的背影一时倒有些壮烈之感。 他们二人并肩出去。 一个黄色小纸人,默默扶着狴犴像的脚爪,探出头来。 黄纸人身上画着的殷红纹路,在光线下流淌出诡异的光泽。 …… 这个时刻,田、宫两人手上的消息几乎全废。 原本他们刻意避开长宁村中不必要的民宅搜查。 想要直捣黄龙,快人一步取得胜利。 现在却不得不重归老本行,从最微末开始。 离了狴犴小庙,两人借着月色摸回村中。 村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两人也不挑,直接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家境中等。 被靖宁卫撤走时,很多家什没有带走。 院里架子上,还晾着几件干透了的破衣裳。 宫百户心中一喜,去扯了那几件衣裳。 两人一块进了灶房,寻到柴火。 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撬锁在这家的碗橱里,寻到了半罐菜籽油。 有了这些东西,两人抠抠索索自制了临时的火把。 在屋中寻找起来,很快,就有了发现。 宫百户在这家的柜子里,发现了两叠折好的白麻孝布。 长宁村不大,村民都沾亲带故。 有了喜丧嫁娶是一定要参加,帮把手的。 女人们会帮着灶上料理饭食,男人们则会帮着抬棺扶灵。 对来帮忙的,以银钱感谢太世故不懂礼,一声谢谢又太单薄。 因此主人家,都会备下一些物件。 比如红事的红布,生孩子的红鸡蛋。 又比如丧事的白麻孝布。 这一小块布头,在后世自然是没人瞧得上要烧掉的晦气物件。 但在当前背景,却是可以攒着,糊鞋底缝补内衬打补丁的东西。 被宫百户找到的,就是这样一小叠丧事系在腰上的白麻布。 在这些白麻布的一角,按照习俗用朱红笔,写了死者的生辰忌日。 田百户心中一喜,急忙打着火把,方便宫百户翻看。 “姜母钱氏……卒于八月初十。” “荀母百氏……八月初七。” …… 宫百户一块一块的翻。 昏暗光线下,蚂蚁大的朱色小字,让他看得很费劲。 终于反倒最后一块,他愣了一下之后,又迅速的翻回核对。 然后带着些兴奋道:“老田!找到了!” 他指示着一张麻布的一角:徐氏女,卒于八月初一。 这已经是他们可以找到的最早日期。 这徐氏女尚未出阁婚嫁。 田百户也是精神一震,急忙把火把交还给宫百户后,接来在眼前看。 “走!”宫百户振奋,“我们去这徐家走一遭!” 田百户却好像是被先前那几趟骗局弄得有些后怕,没有说话。 宫百户着急,正欲说些什么。 田百户已将那块麻布交还回来,问道:“老宫,这布上字迹是不是朱砂所写?且是同一人笔记?” 宫百户皱眉辨识了一下,肯定点头道:“是!” 田百户脸上顿时露出些笑来:“那个假村长曾提及,村中有一个曾先生,喜好丹青家中有朱砂!” “老宫,你觉得这写字之人,会不会是曾先生?” 按照大景的识字率,长宁村这样的村出现一个能认字的已经是很厉害。 这些丧事的白麻帕,会不会就是这位曾先生手书。 若是如此,只怕村中都会托曾先生写字。 在曾家,会不会能寻到更准确的消息,并且找到他们所需要的朱砂? 两人火光中静静对视了一眼,同时达成默契:干了! 就是陷阱也闯一遭!
第327章 纸人 田、宫二位百户寻到了些线索,就朝着曾先生家走。 曾先生到底是读书识字的,家里青石院占地挺广。 两扇玄色门扉半掩着。 两个百户前边都吃了亏,现在十分慎重。 两人立在门前,恨不得将门前砖头都挨个查看了一番,这才一人一边,将手按在了门上。 门扉一推就开。 曾先生是读书人,且有丹青作画这样烧钱的喜好,便不是穷人。 这大门无声的向左右滑开。 迎面瞧见的,便是一面花鸟影壁。 田、宫二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绕过影壁,便进了曾家的前院。 相比起撤走得匆忙的其他村民,曾家院里感觉十分整洁。 院中依旧寂静无声。 田、宫二人缓缓的走进去,堂屋门上挂着一把如意小铜锁。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武德,会去慢慢找钥匙然后回来开门的。 刀尖抵进锁眼,一拧就开。 手中不甚明亮的自制火把,摇曳着只能照亮方寸地方。 他二人进屋,便打算先寻上两根可以照明的蜡烛。 顺着一面墙摸,果然在屋子一角寻找到了落地六角花灯。 宫百户伸手在灯罩里掏摸了一下,捋出一根儿臂粗的白蜡烛。 急忙凑到火把前,将这燃过的蜡烛点燃。 蜡烛的光比起他们自制的火把,亮了一倍不止。 宫百户持着蜡烛,一抬头,便看见三四步之外,曾家堂屋条案的圈椅上,坐了一个青蓝衣衫的纸人。 蜡烛光之下,纸人惨白的脸一半在光中,一半藏在黑暗中。 宫百户手一抖,就要去捉刀。 却被一旁的田百户稳稳托住手臂。 “稳着点!这个不会动。” 田、宫二人配合,既然宫百户在寻东西,田百户自然是负责警戒,免得被人偷了后背。 在烛光亮起的瞬间,他就已经留意到那个纸人,侧行一步,隐隐将宫百户护在了背后。 田百户从小就对有些事情比较敏锐。 他直觉地发现,这个纸人,跟他之前在村长家所见那个是不一样的。 村长家那一个纸人,之所以叫人心惊肉跳,是因为那个纸人明明只是一个死物,却让人觉得那是活物。 乃至于就是一个活人。 那一点鲜活气,才是最叫人毛骨悚然的。 眼前这个纸人,便没有那种矛盾的感觉。 虽说无声无息端坐堂上,乍一见叫人吓一跳,但到底没有那种矛盾的诡异感。 宫百户同样也镇定下来。 两人谨慎的走到近前,先是试探着用刀捅了一下,见无甚异常,这才稍微安心。 两人端详这纸人。 纸人纸马,黑牛白马,都是丧葬祭祀常用的物件。 眼前这纸人,却是十分恶趣味地描画了五官。 只见白纸面上,眉毛嘴角下垂,好似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也不知是因为画法还是光线,这表情瞧着十分诡异。 宫百户不安地扭了扭脖子。 田百户也被这纸人的表情弄得很不舒服。 但现在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个东西。 在这纸人的手边,一只茶盏压了一张小花签。 书册纸笔不好随身携带。 文人墨客偶尔灵感爆发或是突发奇想的,就会在这种轻便的花签上记上一些东西。 记完,便塞进书册里面,做书签压页。 类似于后世人手里的小便签。 田百户看见那张小便签,给宫百户示意了一下。 用衣角包了手,小心地挪开上面压着的茶盏。 这花签墨迹很新,上面墨香未散。 田百户拿到烛光下,只见上面写着:近日村中怪事频发,是否当离开避忌一二。 这花签上只有少少两句话,笔迹与之前那叠白麻布上的字一样。 确实就是长宁村中曾先生所写。 这张花签上,可以说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却叫田、宫二人同时一喜。 不管曾先生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这些小烦恼记在花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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