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鲤略抬高了手中蜡烛,灼热的烛液滴到她的指尖,又烫又痛。 可她暂顾不得许多,只这几息的时间,手中蜡烛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 她必须在蜡烛燃尽之前,查明鼓楼中供奉的神像发生了什么,并重建联系。 “来帮忙!” 赵鲤一拍威廉骑士的肩膀,示意他来举蜡烛,照亮神龛。 牛高马大的泰西骑士,是最佳的人形烛台。 光之照处,赵鲤看见香案上的狴犴雕塑。 石制的雕塑,不知被何人点黑血蒙眼。 赵鲤松了口气,抽刀横叼在口中,右手在后腰一摘,得了小半囊虎血。 她给威廉骑士使了个眼色,便敏捷一跃,跳上了供桌。 赵鲤摘下装着虎血的水囊塞子,正要以指沾血抹去狴犴双眼上黑色血痂时,听得头顶一阵烈风。 “小心。” 威廉骑士示警同时,急踏前半步,手中宽大巨剑横档在赵鲤身后。 叮叮两声。 两团千足蚰蜒撞在巨剑剑脊。 赵鲤也仰头,看向梁上扑来的半人千足生物。 此物下身为千足蚰蜒,上身黏合了‘半个人’。 躯体半截攀附在梁上,半截朝着赵鲤扑来。 赵鲤手中拿着装虎血的水囊,口中叼刀侧步一让一斩。 半身溅得淡绿虫汁,将那巨大蚰蜒人体部分斩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了半截身子,挂在梁上的千足蚰蜒翻腾不已。 足爪摆动,便要来抱赵鲤。 赵鲤不耐至极,踢出一脚将这巨虫踢到泰西骑士的巨剑上。 短暂腾出一只手,向下一按。 千足蚰蜒的躯体在巨剑上摩擦了一个来回,顿时断成两截。 赵鲤甩手后撤,眼尾余光见得威廉骑士手中蜡烛燃烧得只剩一截尾巴。 她心中一急,一抖手捏紧水囊,攥得满手虎血在狴犴像眼上一抹。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狴犴像依旧木胎泥塑无半分神韵。 烛光飘摇,蜡烛将要燃尽。 朱红塔楼眼见着,又要被那古旧的雪峰古塔覆盖。 赵鲤在刀上一抹,食指中指顿时涌出汩汩鲜血。 她手指一探,满是鲜血的手按在狴犴像双眼。 赵鲤张口,叼在口中的长刀当一声掉落,她道:“狴犴大人,请看看这里。” 赵鲤话音落,威廉骑士手中香灰金烛扑哧一下燃尽。 眼前黑暗了片刻,赵鲤后颈发丝中滴落的细汗,已感知到雪山冰凉的寒风。 “是……失败了吗?”举残烛的威廉骑士问。 话音未落,眼前金光乍现。 黑暗中浮出一双金黄虎目。 整个盛京人事物好似都凝固了片刻,下一瞬,一声虎啸响彻大景。 便是极北、西南都是一震。 镇抚司证物大库最深处,一间幽深房间,四角垂挂重重帷幕。 在这重重帷幕中,容色无双的装脏尸傀,猛然张开无目的眼睛。 看守证物大库的小吏心惊肉跳,只觉莫名威势如山压身。 下一瞬,门上胳膊粗细的铁索锃然绷断。 门扉洞开,一个身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冲出证物大库。 蹬烂了地面的一块青砖,窜上墙头。 伴着声声虎吼,眨眼间消失在将暗的夜色中。 看守的小吏颤颤巍巍蹲在地上,朝着那背影无助伸出手。 “狴、狴犴大人?” …… 鼓楼中,狴犴小像供奉在供桌上。 赵鲤没个样的蹲在香案前,接过泰西苦修士递来的疗伤香膏,涂抹指尖伤处。 十指连心,赵鲤呼呼往手指头上吹气,抱怨道:“你们这药膏怎么那么疼?” 苦修士神思不属,半响没有反应过来赵鲤说了些什么。 随行的泰西人,都看出了他失态。 就是还躺在地上的骑士约翰也收了俏皮模样,有些正经教廷骑士该有的肃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苦修士长叹一声:“你们捂上耳朵。” 这命令后有没有人偷听,全看个人觉悟。 幸好在场泰西人都算听话,地上的约翰骑士也寻了两团碎布堵上耳朵。 苦修士这才定定看向赵鲤。 以坚定信仰支撑漂洋过海来传教的修士,背都佝偻下去。 他杂乱胡须后的嘴唇苦涩一笑:“异乡的神选者啊,你相信吗?” “那册子中说……我们一直信仰的圣母是个残酷的骗局。”
第1036章 真假 神的神典有可能是骗局吗? 当然可能了! 流传下的典籍中,神的起源出生都经过无数次变迁,有大量人为改写的可能。 泰西人的圣母会不会是残酷的骗局? 这个问题是肯定的。 虽在神典中赞颂美化,但边角还是可以窥见联想出一些残酷真相。 后世研究神学者,便曾提出过类似猜想,并有理有据质疑。 例如,永痛会称为第一次‘奇迹’的大瘟疫。 那场瘟疫究竟是痛苦渴求的奇迹,还是因信徒聚集自残自戕,大量尸体堆积腐烂导致? 又例如圣母玛丽莲出生区域主教家中。 有趣的是,这位主教后来成为新教第一任教宗,权势如同国王。 再比如,赵鲤那个世界,明确知晓灵气复苏的时间在二战。 那么更早之前的,发生在圣母玛丽莲身上的所谓永痛奇迹,究竟是什么? …… 细枝末节处,似乎能拼凑一个可耻的造神过程。 这个猜想最终没能应证。 提出猜想后的第二个月,这位神学研究者死于暗杀,相关资料全部焚毁——连带着他全家。 现在听得旧事重提,赵鲤神情淡漠。 苦修士惨笑一声:“这本册子,是玛丽莲亲笔书写的日记。” 苦修士张手,掌中躺着一张桑皮纸。 半刻钟前,这还是一本被投映扭曲的羊皮册子。 现在这桑皮纸上只有河房定胜糕的方形红印鉴。 这红印子好似提醒苦修士——虚假。 他扔烫手东西一样,将这张桑皮纸丢出。 赵鲤打破了沉默:“日记上写了什么?” 铁处女正位于供神位,被约翰骑士带出来的册子,必有重要意义。 那上面都是极为偏门的泰西古语,赵鲤读不懂,只得交给苦修士去解读。 听她询问,苦修士木然道:“少女玛丽莲,并非自愿。” 什么戴上烫热面具毁去倾世美貌,什么为了人类承受永无止境的痛。 不过是为了新教派,联手打造炮制出的谎言。 生来美貌的少女,被父母如神妓一般养大。 一次次匍匐礼拜,露出得体的,完美的微笑。 再后来,传言中独自踏上寻找世界树之旅的少女,被囚禁在尖刺高塔中。 在合适的时候,她‘被’戴上烧得烫热的铁面具。 一次次发热,溃烂感染,伤口流淌出的脓水似金液。 …… 看着铁窗飞来的小鸟和外头新发的嫩芽的枝条死去的玛丽莲在想些什么呢? 日记中断没有记载。 只言片语中,苦修士只见得满纸写的痛苦二字。 “她说,她喜欢花,喜欢植物,喜欢鸟。” 苦修士双眼直勾勾,徘徊于信仰崩塌和悲悯之中。 赵鲤沉默不语,她理解苦修士信仰崩塌的苦痛。 但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苦修士悲伤神典虚假记载,赵鲤着急的是查清楚这件事。 救出她的乖宝,把相干人等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赵鲤顾不得手指疼痛,在地上写了几个关键字。 昆古尼尔、受胁迫的玛丽莲、白毛泰西侍从、花朵、鸟羽、篡夺…… 赵鲤指尖在这些文字上,一一拂过。 她忽而一顿,猛然扭头望向苦修士。 “我记得,在泰西贝克格地区有个传说。” “圣母玛丽莲,有一位忠实但贪婪的狂信徒。” “他贪婪痴恋,信奉玛丽莲似神似主又似恋人。” 赵鲤终于在混沌中,寻得一丝线索,她越说越快:“传说这狂信徒是一个富裕的领主,也有传说,他本身就是教廷守护骑士!” “他见玛丽莲的雕塑而倾心,从此堕落色欲之中。” “沉溺于淫梦,最终劣化为狼人,被罚永远流浪徘徊在世界树之外。” “什么?”苦修士愕然张大了嘴,显然赵鲤所说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苦修士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节奏,嘴巴数次开合,却不知从何问起。 眼前这个大景的少女,对他们的研究和了解似乎,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源雅信身边的名为三浦的随从,便是一个狼人。” 赵鲤举手,示意他先不要发问:“记载这条神话的羊皮手册,现在还沉在海底。” 得一千年后人们研究海上航路时,才在海底沉船中打捞出来——在赵鲤那个世界。 赵鲤胡乱抓扒自己的头发:“沉船在哪里被打捞上来的?” “在倭国本州海域,海船名叫尤克特拉之舟!” 听到这时,苦修士浑身战栗,他猛然站起身来:“尤克特拉之舟在我们启航前一年出港,此后再无消息,竟……” 赵鲤接话道:“竟先你们一步抵达了倭国。” 那艘带着传说古卷的船,沉没在本州,船员却不一定全军覆没。 至少,名为三浦的异乡人活了下来。 根据船上的羊皮卷,化身为了狼人。 赵鲤喃喃自语:“如果,狼人遵照神话记载,他的目的是什么?” “淫欲或是……爱情?” 这两种目的,会让事件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前者为具现化活圣母,后者……却极有可能是为了将圣母从神话的永痛中解脱。 可这些都需要一个载体,一个酝酿极致痛苦可以召唤出神典中‘苦痛奇迹’的载体。 冥思苦想的赵鲤身旁,苦修士早因她大胆的猜测心惊魄颤。 数独深呼吸后,他正要说些什么。 便见赵鲤猛站起身来。 在塔楼中翻找一通后,果寻到一方小小的乩盘。 赵鲤抠开手指伤口上敷着的药膏,用劲挤了些鲜血出来。 拎着金质的阴差马头铃,张开手指让鲜血滴答流淌在乩盘之上。 无铃芯的马头铃陡然震颤。 赵鲤右手无名指微微一动,一缕红线虚虚缠绕指尖。 赵鲤借由这媒介,向沈晏传递了一条讯息。 …… 长街之上,马蹄阵阵。 沈晏骤然拉紧缰绳,座下大宛良驹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他挽着缰绳的修长手指上,浮现殷红红线之印。 沈晏回首,望了一眼身后押送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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